那些仪器只给钟晴维持了半年的生命。
半年之后钟晴还是去世了,死的时候干干净净的,下葬的那天,年迈的父母一夜白头。
她最后的那双舞鞋放在花丛里的她的身边,躺了半年的人,身上的肌肉都已经萎缩了,以往那些肌肉线条尽数消失,留下的人像是一具骨架,伶仃的可怜。
纪云生那天也去了火葬场。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悼念,有钟晴的同学,还有钟晴的同事。
有人拿了一条围巾给纪云生,向上的一面绣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
“钟晴说,你什么都不缺,就是不太会照顾自己,所以自己织了这条围巾,想着在你生日的时候送给你。没想到你们后来分手了,这条围巾就一直没送出去……”同事将那条围巾递到纪云生手中,叹了口气,“我也是帮她收拾衣柜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她好好地把这个放在一个礼品袋里。”
纪云生接过来,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竟然显得有些冷漠。
同事犹豫了一下,捧着围巾的手一时没有收回来,“你要是觉得不想要,那我交给叔叔阿姨,也是给他们留个念想。”
毕竟像纪云生这样的公子哥,谁又能保证他对钟晴全心全意?
半年的相守说不定只是爱玩的人一时的心血来潮,往后人死如灯灭,再过一段时间,纪云生身边新人换旧人,这条围巾被丢到哪里,还是随手拿来哄别人开心,谁又知道呢?
纪云生先她一步将围巾搂过来,放进礼品袋里,拍了拍袋子敞开的口,确定合严实了不会被微雨侵袭,才向同事道了谢。
葬礼结束,纪云生跟着一起去下了葬。
墓碑上的人还是笑着的,姣好,艳丽,是盛世里开出的气度雍容的牡丹花,一看就是国泰民安的样子。
哪里能和那个形容枯槁,骨瘦如柴的人联系在一起。
送走了钟晴的父母,纪云生回了家。
家里有他拍下的钟晴最璀璨的时刻。
全球各地的剧院,聚光灯璀璨如昼,身为首席和领舞的钟晴带领着整个剧团,双臂高高举起,迎接属于他们的荣誉和赞扬。
如果钟晴没有出这次的意外,她是可以实现她的梦想,在舞蹈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的。
那天晚上,A市下了很大的雨,天上无星无月,纪云生抬头,甚至都不知道向哪能找回那个娉娉婷婷的影子。
“我向叔叔阿姨要了一点钟晴的骨灰,找人做成了这枚戒指。”纪云生笑了笑,又将那枚戒指妥妥帖帖地放回自己胸前,隔着布料,抚摸着那一点金属的起伏。
谁也没想到浪荡的公子最后真的守着这枚戒指,直到现在。
林清也还没从这个转瞬即逝的故事里回神,愣愣地望着纪云生,不知道在想什么。
倒是纪云生笑了,“你是不是想问我,你明明问的是沈挽意,为什么我要给你讲这么长的一个别人的故事。”
他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林清也摸了摸后脑勺,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接。
纪云生也无所谓她接不接。
纪云生说:“因为控制舞台升降台的那个人,曾经是沈家的人。”
林清也激灵一下,瞪圆了眼睛,后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可是……可是学姐也没有惹她吧?!怎么会突然……”
话说到一半,林清也顿住了,猛然想起纪云生刚刚说过,钟晴第一次和顾时晏他们聚会的那天,沈挽意也在。
钟晴拿顾时晏当弟弟看,还是个耿直善良的弟弟。
昏暗的酒吧的走廊上,钟晴在顾时晏眼前晃了晃手,“还好吗?能不能自己走回去?”
顾时晏眨巴了两下眼睛,乖巧地点点头,迈出的第一步就打晃了一下,赶紧自己扶住旁边的墙,不好意思地冲着钟晴傻笑,还嘴硬,“没事,我能自己回去……”
那时候的顾时晏没什么“爷”的架子,对钟晴这样普通人家闯出来的人多少也带着几分钦佩,所以就更显乖巧了一点。
再配上顾时晏那张脸,乖巧得让钟晴当时就心软下来。
何况那天的纪云生说话实在不是个东西,钟晴还在气头上,根本不想跟他呆在一起。
钟晴就决定先把顾时晏送回包厢再走。
她扶住顾时晏的胳膊,还忍不住像个大姐姐一样对顾时晏叮嘱,“你呀,小小年纪,不要跟你这些哥哥们学,动不动就把自己喝醉,要适可而止……”
“嗯嗯,”顾时晏点头,眼睛里水汽朦胧的,“姐姐,你真温柔……”
现在想想,大概就是这句话成了钟晴的催命符。
刚出了包厢准备出来找顾时晏的沈挽意,听到这句话,整张脸的线条都紧绷起来。
她不由分说把顾时晏从钟晴手里抢过来,眼睛微微眯起,上下打量了钟晴几遍,翻了个白眼,半个字也没跟钟晴说,一声冷哼,扶着顾时晏回了包厢。
钟晴莫名其妙,但还是顺口关照了一句,“少喝一点,早点回家。”
那是钟晴的口头禅,对身边的人,钟晴总是习惯性地关照着。
顾时晏醉醺醺的,也应,“知道了,谢谢姐姐!”
说完钟晴就走了,之后再也没跟顾时晏他们联系过。
“可……”林清也吞咽都有些困难,“只是这样,不足以构成杀机吧?”
“是,”纪云生淡淡看了她一眼,“警察也是这么说的,所以这么多年,没人怀疑到沈挽意身上。”
“……”
“你今天来找我问这个问题,就一定也察觉到了跟沈挽意相关的蛛丝马迹。”纪云生水一样的目光流淌到林清也脸上,有一丝悲悯,“说实话,你和顾时晏在一起的这一年,她没有对你下手,我已经很诧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