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贺衡恩面朝天花板,有一搭没一搭地伸展手臂,两条胳膊像在海中飘摇的海草,没有骨头似的四处乱晃着。
晃悠晃悠,忽然“啪”的一声,贺衡恩的右胳膊砸在了程筝的肚皮上。
“呃——”熟睡中的程筝仿佛一只虾米,那样弹起来的姿态和大虾被扔进沸水中的一瞬间没有区别,一猛子就紧闭双眼,坐起身体,完全没给关机的大脑留出思考空间。
他捂着肚子表情微微扭曲,费劲睁开眼,迷迷瞪瞪的呆呆扭头看向旁边,“嗯……”
“什么……”
“没什么。”藏起胳膊的贺衡恩表情无辜,哼着声把视线投到别处。
“怎么了……”程筝揉了把乱糟糟的头发,他四处找着,最后发现床头柜上就有一个小小的闹钟,差五分八点。
“这么早……”程筝挤了下酸涩的眼睛,“哦,是该做早饭了吗?你要出门?”
他打算下床。
贺衡恩摇头。
“不是吗,那怎么了。”程筝倒回床上。
贺衡恩没什么负罪感地说:“没事啊。”
“……”程筝长舒口气,“没事就行,没事就行。”
意识这才回笼,程筝拉开贺衡恩的胳膊,唧唧歪歪地钻进他的怀中,“小贺……”
贺衡恩去够他的脸蛋,一掌糊在上面,随后用食指点在他的脑门,把他的脑袋推远:“离远点。”
“我不要。”程筝拽下他的手又扑过去,贺衡恩又接着推,程筝接着往里钻。
几次的推拉让程筝放弃和贺衡恩拥抱的打算,他完全撑起上半身,认真观察起贺衡恩的面庞。
“你看什么?”贺衡恩说。
“好几年没仔细看过了。”
“少卖惨。”
程筝不置可否,只是仍然注视着贺衡恩。他发现了贺衡恩眼下的淡淡的乌青,说:“你怎么了,怎么有点黑眼圈了,没睡好觉吗。”
“幸好眼睛没有哭肿。”
“还行吧。”贺衡恩扯了点小慌,“是有些失眠。”
“因为我在这里?”程筝变得紧张许多,“我影响你休息了?”
“闭嘴!”贺衡恩莫名变得狂躁,像被人戳破谎言还被追着盘问的烦郁。他一把拉开程筝的臂膀,钻进程筝的怀抱,“我睡了。”
“啊?”程筝被贺衡恩一系列的举动搞得云里雾里,“现在吗?好吧你睡吧,睡醒了就可以吃午饭了。”
贺衡恩没搭话。一晚上没怎么睡的他在程筝醒来后,扒着他的肩膀很快的进入了梦乡。不,这不是梦境,这是真实存在的场景,睡前有真实的程筝在注视他,中间有真实的程筝在陪伴他,醒后依然有真实的程筝,他在等待自已醒来这件事上付出着。
——
接近十二点,程筝被贺衡恩一巴掌拍醒了。
“啊?”程筝险些又要一跃而起,临了被贺衡恩拽住了胳膊。
“你醒了?”程筝说。
“我让你醒着,你怎么又睡着了?”贺衡恩不爽道。
程筝挠了挠头:“啊……你让我醒着啊,我不知道,但,但我刚睡着不久,我之前一直醒着呢。”
贺衡恩还算接受这个回答,平躺好问他:“你没干嘛吧?别动手动脚的。”
“哦,哦……没干嘛……”程筝的目光躲闪了一下,神色保持冷静。
他自认为两个人唇部皮肤和面部皮肤的一种接触,也算不得什么。
—
程筝点了两份外卖,和贺衡恩在餐桌前吃着午饭,贺衡恩把脚搭在程筝腿上,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握着手机。
徐锦婳上午打过一个电话,他静音了没接到,转而发消息过来问他晚上回不回去吃饭。
贺衡恩看了程筝一会儿,心中思索着后续一系列事情的利害。
“我妈叫我晚上过去吃饭。”贺衡恩说。
埋头给他按摩的程筝看向他:“啊?那你去吗?不过今天也是周六,你没什么事情的话去了还挺轻松的。”
贺衡恩点了下头。程筝的言外之意他完全明白,有着他这样的身份,程筝站在那种角度,自然是不希望贺衡恩和父母过于分裂的:“下午你开车送我过去吧。”他说。
“好。”
——
程筝将地址导航,把车直接开到了别墅门口。他向里探着,偌大的别墅,要住上几个人才能不显得空空落落,他和贺衡恩一样接受不了如此冷清的家庭。
“我在这里等你吗?”程筝问。
贺衡恩解开安全带:“等一会儿吧,不会太久。”
程筝对上他的眼睛:“你……”
“我们又不能打起来。”贺衡恩笑了声。
—
还是熟悉的那批人,贺衡恩看到为他开门的张叔,冲他点了下头。张叔低眉颔首为他领路:“贺先生和夫人在中餐厅等您。”
贺衡恩对张叔没什么感觉,他为贺铭城办事,有些时候是会替他向自已传达些他并不爱听的信息过来,这无关紧要,更多时候张叔还算保持着一个正常人的思想,几次在私下中对他表示,希望他和徐锦婳以及贺铭城和睦相处。
贺衡恩一年最多回个两三次的家,百分之九十的概率——那顿晚饭以他和贺铭城的争吵而告终。
贺铭城一发飙,手下人就难过,有些时候他蛮同情张叔的,在他家工作了二十多年。
“这两天集团似乎遇到了些棘手的事,小贺少爷您……”
没有应声的贺衡恩牵动唇角,态度暧昧不明。
—
那个穿着打扮精细奢华的女人在餐厅门口久望不停,在看到儿子终于出现之际,她的神色终于稍有缓和:“小恩,你今天来得倒是早了些。”
“妈。”贺衡恩叫了她一声,绕开坐在上座的表情僵硬的贺铭城,为她拉开座椅。
他对徐锦婳做不到像与贺铭城那般的决绝。
她是知书达理的,是没有强权意识的,不喜管教别人,生性随和许多,和贺铭城是两种教育理念,贺衡恩在她这里可以得到更大的自由。但她同样是亏欠贺衡恩太多的,长久的缺席贺衡恩的童年,让贺衡恩不能和她保持亲密的关系,如今给予的许多关怀,对贺衡恩而言不过是迟到的补偿。
只是贺衡恩理解她,理解她做为一个女性,享有自已光辉的商业荣誉的必要性。她是一个极传统的人,以古代女子振夫纲为荣,不过因为知识与认知的加持,才让她没有走上歧路。但太多时候,她这样血液中的观念还是无法改变,她和贺铭城共同占据公司的半边天,不光是她能力的展现,贺衡恩认为还是对自我的一种保护。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都仍然不能过多的插手贺铭城的很多事务,没有太大的话语权,很难想象,如果她是一名家庭主妇,贺铭城会过分到什么地步。
—
“今天没工作,路上也不太堵。”
“怀正的周年也要到了,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徐锦婳给他夹了一块儿蟹肉。
“差不多了,邀请函发出去了。”
“那就好,不过还是要多注意,人越来越多,难免要出什么乱子,可别让有心之人毁了名声。”
“哦哦。”贺衡恩将挖苦的笑噙起,“以为公司和什么人不对付了。”
贺铭城面庞铁青的怒目而视,不悦的嘴唇紧抿着。徐锦婳眸中挂上些忧愁,忧虑地在他们当中来回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