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匣山北边的安养院内,杨童半裸着身子躺在床榻上,仍处在昏迷中。
一个唇红齿白,面容素雅的妙龄女子端着一盆温水来到榻前,她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白如藕段的胳膊,拧干毛巾上的水,为杨童擦拭着身子。
这女弟子正是苏韶华,平日里不论修行还是待人接物都是心思细腻,又爱替师弟师妹们操心,人缘极好,众人都喊他苏姐姐,吕纯阳对她也颇为认可,所以这差事自然也就落在了她头上。
自从那霞丹入体后,杨童的面色比从前更加红润,通体透着淡淡的五彩光泽,本就健硕的身躯肌肉线条愈发清晰,苏韶华小心翼翼擦拭着,竟不自觉红了脸。
“苏韶华你想什么呢!”
她赶忙拍拍脑门小声骂道。
此时院外响起敲门声,苏韶华放下手中的活,心中不禁疑惑,这一大早是谁来此?
开门后一个清瘦少年站在门口,正是沈冬尧。
阿尧经过昨夜一梦,早上醒来倍感到神清气爽,那梦中的少女更是令他难以忘怀,心下疑惑却又不知原由。
转头看到桌上的小兰草,似乎是精神了些,但仍旧歪着花骨朵。
便想起要去讨神树叶子,顺便也来看看照顾杨童的苏师姐究竟是何人。
“弟子沈冬尧,是杨童的发小。想必您就是苏姐姐吧?”
沈冬尧恭敬地躬身行礼,并说明来意。
“正是。”
苏韶华微笑着点点头,见这少年彬彬有礼,再加上阿尧为救兄弟舍去霞珠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她便爽快答应下来,不一会儿就取来一片树叶,交到阿尧手中。
“辛苦苏姐姐这段时间照顾杨童,我也无以为报,恰好认识些草药就摘了几种,听宋师兄说过段日子天气要转凉,你拿去煎了可以御风寒。”
阿尧说着拿出一小篮子草药递给苏韶华。
“小师弟有心了,今后皆是同门互相帮扶本是应该,更何况照顾杨童是受师尊之命,何谈辛苦。”
苏韶华身为中三境中期修士怎会受风寒,但见小师弟这般懂事,也不推脱,笑着接过篮子。
“小小年纪,这般重情重义,你可知道自已舍去的是多大一份机缘?我倒是对你刮目相看了。”
听到师姐的赞赏,阿尧不禁有些害羞,傻笑着挠了挠头。
两人又闲聊两句,阿尧便离去,心中欢喜,那小兰草似乎有救了。
回到屋内阿尧将树叶小心翼翼的铺在花盆里,生怕折到兰草纤细的叶子。
一股淡淡的绿色气息在树叶上生发出来,环绕在兰草周围。
几个呼吸的功夫,小兰草便肉眼可见的恢复了神采,阿尧高兴极了,这神树的叶片果然生机勃勃。
兰草也舒展开叶片和花瓣,仔细看那花瓣上竟凝出点点露水像是感激阿尧流出的眼泪,阿尧这才放下心来,赶去早课。
可路上却遇到几个弟子小声嘀咕。
“快看,这便是那新上山的废灵根弟子。”
“听说他为了救人,竟然将灵犀菩萨的五色霞珠让了出去。”
“真的假的,那可是天大的机缘,怕不是为了讨好师尊故意为之吧?”
“不好说,但凡是有脑子的正常人,谁会舍弃自已未来修行坦途,换一条旁人的贱命呢?”
听到此处,阿尧停下了脚步。
“据说他身上还有邪祟,看他那瞎了一只眼的眼睛就知道不干净。”
“快走快走,这种人不要招惹。”
见那几个闲言碎语的弟子走了,阿尧也不再搭理。
他不由得想起汪图淼和东方白,看来仙门中人也并非他儿时想象中那样高洁。
老鸦镇,顾家药铺。
顾飞霜从床上爬起,舒展了腰肢,洗漱一番后,便去生火烧饭。
不一会儿厅堂的桌上就摆满了茶饭点心。
顾老头夹起一块儿酥豆饼放进嘴里。
“放这么多糖,还嫌爷爷的牙掉的不够快?”
顾老头一边吐槽,一边端起茶水冲淡嘴里的甜腻味道。
“知道了,下次少放些。”
顾飞霜扒拉着碗里的米粥无精打采的说道。
顾老头见状嘿嘿一笑。
“就因为爷爷不让你去那散华宫修行,你就这般记恨爷爷?”
顾飞霜撇着嘴,闷闷不乐。
“我就是担心他们两个,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各人自有各人命,哪有一辈子顺风顺水的?”
“爷爷你为啥就不让我跟他俩一起修行呢?”
顾飞霜还是忍不住埋怨起来。
“你这修行基础都是爷爷亲自给你打得,再加上你是万中无一的融金火,也是我医仙的宝贝孙女,爷爷怎么舍得放你去那野鸡宗门?往后的路还长,总会有再见的时候,怎么才几日就沉不住气了?毛毛躁躁的日后可难成气候。”
顾飞霜从小就听着老头子唠叨,虽然句句都想反驳却又句句挑不出毛病,只能嘟起个嘴接着生闷气。
顾老头也是十分疼惜这么唯一一个孙女,虽不是溺爱,但从小到大也都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爷爷知道你是在家里久了,烦我这个糟老头子了,这不正好,你也到了出去历练的年纪,收拾好东西,晚些时候就出发吧。”
顾飞霜闻言一扫之前阴霾,活蹦乱跳的像只兔子,一把搂住老头的脖子。
顾老头终于看到宝贝孙女开心了,拍拍她的脑袋,说话声却比往日苍老许多。
“这还没走就舍不得爷爷了?”
“哪有,我怕等我走了,老头子吃不到我做的酥豆饼,馋的哭鼻子!”
顾飞霜语气倔强,但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
晚些时候,顾飞霜收拾好行囊,爷孙二人来到了镇外。
顾老头找了镇上最好的车夫,一路上如何周转也安排妥当。
“吃好睡好,照顾好身体,修炼啥的顺其自然就好,不强求。”
虽然顾老头心里是对孙女寄予厚望,但此时只想着她平安就好。
“知道啦!你孙女我未来可要成为世间第一大剑仙!”
顾飞霜说着突然觉得眼睛不舒服,赶紧钻进马车。
马夫扬了扬鞭子,车轮吱吱呀呀的转起来,走出几丈远时,顾飞霜忽然将半个身子探出车外,对着那越来越小的老头使劲儿挥手。
“我多做了几份酥豆饼!就在餐盒里,你要省着点儿吃!”
当她再次缩回马车里时,眼前的事物早已模糊不清。
顾飞霜从小性格就像男孩子,处处要强,即使和同龄孩子玩闹,膝盖摔得鲜血直流,也不曾抹眼泪,此时却哭得不成样子。
顾飞霜抹了一把脸,掏出爷爷写给此去宗门的书信,信封上写着一行字——剑匣山掌门亲启。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后,顾郎中抬手掐算着。
“日子近喽。”
杨童的父亲杨猎户不知何时出现在老头身旁,两人并肩而立。
“朝廷那边的人已经在路上了,这次丹会恐怕要变天喽。”
杨猎户语气中带着些许感慨。
两人一齐看向不远处的天边,黑压压一片乌云在天边汇聚,似乎有大事要发生。
……
剑匣山,比武堂。
沈冬尧与一同辈的年轻修士面对而立,四周皆是观战的同门,宋清泉和韩千慕也在其中。
两人抱拳行礼后,便各自摆出架势。
只见那年轻修士动如脱兔,一个上步直拳,直奔阿尧面门,阿尧毫不慌张,以退为进,双手卸去对方拳势,反攻其腹部。
两人见招拆招,打得有来有回。
那修士佯装不敌节节败退,可突然间却催动纯阳剑诀之气,化剑气为拳风,使出一个老猿挂印之势,回首一击。
这一招令阿尧有些始料未及,赶忙双手护在身前,此时想要催动纯阳剑气却为时已晚。
就在众人皆以为胜负已分时,下一瞬,阿尧体内一股莫名罡风涌动而出,同样是金灿灿的,乍看之下与纯阳剑气别无二致。
这股罡风将年轻修士震得向后倒退数米,已然出界。
阿尧周身隐约传来阵阵龙啸,这才反应过来,是金蛟敕神鞭下意识结出的护主罡气。
可围观的师兄弟却以为是阿尧临场反应迅速,可见其对功法掌握纯熟,纷纷拍手叫好。
宋清泉也流露出赞美神情。
“雕虫小技。”
唯独一旁的韩千慕不屑的冷哼道。
下课后,阿尧趁着刚才比试时的那股拳意尚未散去,赶忙跑到云海亭,趁热打铁练习起来。
几趟拳过后,他隐隐感到体内有股强大暖流,好似即将满溢而出的泉水,但又无比迟缓阻塞,一时竟无法突破。
他冷静下来,感受着体内变化,那霞光余韵,灵丹残留,还有金蛟敕神鞭的气息相互冲撞交织,不仅没有裨益反倒成了阻碍。
这让他不禁想起在顾郎中药铺时,一个镇上的富商为了延年益寿,不顾药性药理,将各种大补药材统统服下,最后反倒重病不起,所谓物极必反,想来同理。
于是阿尧便催动神识,按强弱之分,将体内三股力量理顺,以金蛟敕神鞭为引,五彩霞光为辅,将九窍融元丹温和舒缓的药效充分发挥,在浑身经脉里走了七七四十九个小周天。
果然之前那股阻塞之感不再,于是又再行九九八十一个大周天,这一走便是三日过去。
当阿尧再次睁开眼,周身泛出氤氲之气,整个人觉得神完气足。
此刻进入下三境第一境——炼体,从此才算真正踏上修行大道。
只是他那只得了障病的瞎眼依旧浑浊,一道灰炁再度闪过。
阿尧心中十分欣喜,这些进步都要归功于吕纯阳教导,他迫不及待要去分享心得。
可来到祖师堂前,阿尧却发现今日堂门紧闭,吕纯阳似乎在和谁说话,阿尧也不细听只是退在远处候着。
不多时吱呀一声门开了,只见掌剑卢白驹和另一名未见过的男子并排走出,那男子须发皆泛黄,生了一副高颧骨淡黄眉毛,一双眼睛好似两颗明珠,看人时犀利异常。
此人正是剑匣山掌库司空悬,他瞥了阿尧一眼,什么都没说便径自离去。
卢白驹见阿尧正好在此便招手示意他过去。
“掌门要闭关,今后有事找我。”
阿尧这段时间也从师兄弟嘴里了解了些门中的情况,议论最多的便是眼前这位掌剑大人。
四洲剑仙今何在?青猿崖上问白驹。
当世最年轻的通慧境界,曾因凶兽为害百姓,便提剑一人斩尽枯骨山十万凶兽,逼得隐世老祖出山求情,才保全一族香火。
要知道那山上随便一只凶兽都是上古灵兽血脉,实力碾压一百头跺天犀。
虽说卢掌剑的事迹令一众弟子仰慕,但说起他那惨无人道的授课方式却令人两股战战。
阿尧对这位大剑仙也是心驰神往,可殊不知这才是阿尧痛苦的开端。
次日一早,山门所有弟子都集合在青砖场上,阿尧也站在其中。
掌库司空悬立于长阶之上,朗声道:
“半年后,就是六十年一度的太上丹会,届时四洲各大宗门下三境内的修士翘楚都会集结于此,互相切磋,砥砺大道。届时各门会以抽签大比的形式决出一人前往云海仙境,那是我道家三清祖师开辟的一片洞天福地,其中机缘众多,能否有资格进入就看众弟子们的实力了。而最终可以通过仙境认可者,赏仙品筑灵丹一枚。”
听到仙品灵丹时,场中弟子都激烈的讨论起来,对于他们来说一枚仙品灵丹可大大加快修行速度,最主要是可以滋养灵根,据说没有灵根的凡人服了都可催生灵根。
当世也唯有东洲剑匣山的老君鼎和西洲紫釜宫的祝融炉可以炼出仙品丹药,且要耗费无数天材地宝和百年光阴。
自不必说那云海仙境里的丹炉,宝器,秘法,灵兽更是无数。正因如此这太上丹会才令各洲宗门挤破了脑袋也要来参加。
阿尧听到那丹药有再生灵根的功效时,心中暗自窃喜,可如今自已也才是炼体初期的修士,怎么和一众天才竞争?
一旁的宋清泉似乎看出阿尧心事。
“你且不必多想,还有半年时间,专心修炼即可,到时比得过自然是好事,比不过也是自身修为不到家,不必现在自已吓唬自已。”
阿尧听罢也是认同,便不再胡思乱想。
离了广场,众弟子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阿尧和宋清泉直奔剑心堂而去,此地正是卢白驹授课之处。
卢剑仙的课一向是公开的,不分修为高低,只要想听的都可以来,可即便如此,当世大剑仙的课上依旧没什么人。
对此阿尧很是好奇,堂堂剑仙亲自传授,怎会无人来听呢?
可今日倒是稀奇,堂前已有数十名弟子等候,有的是和阿尧一样头回慕名前来的新弟子,有的是受了仙丹激励想要鼓起勇气再次尝试,其余则是如宋清泉一样能真正坚持下来的,没成想韩千慕也在其中。
片刻卢白驹从里屋走来,依旧是白衣宽袖,快意洒脱。
众弟子分列两旁跪坐于蒲团上,今日讲的是纯阳剑诀精髓与运气周天法门,卢白驹大袖一挥舌灿莲花,时而引经据典时而浮想联翩,听得阿尧是如痴如醉,如饮甘霖。
下课后阿尧更是好奇,心说这课听的酣畅淋漓,怎会叫人折磨,为何那么多弟子不敢来听?
便将疑惑说与了宋清泉,宋师兄嘿嘿一笑。
“回去切记要好好温习,明日你自然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