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尧回到屋内时已是深夜,他躺在床上将吕纯阳今日讲的内容,逐一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尤其是废灵根修行也有利处这点让他深受鼓舞。
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愈发纷乱,就是无法入眠,索性先不睡了。
记得回来时路过一个亭子,可以看到万里云海,不如去那里冥想一番,说不定能从最近的经历中悟出些收获。
说走就走,他提起灵犀剑便直奔云海亭而去。
皎洁月光下,一座六角凉亭矗立在悬崖边上,四周种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草,晚风袭来带着阵阵花香,阿尧站在亭子里,俯瞰脚下万里云海延绵,远处隐约有山头破云而出。
沈冬尧在亭中盘腿而坐,合上眼收敛心神,诸多疑惑浮现脑海,想到那日手刃东方白时失去的记忆,以及患了障病的眼睛最近总是隐隐作痛,还有脑海中突然跳出的渗人声音,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下手,索性不再去想。
转念想起杨童曾经对他讲过小周天吐纳法门,只是当时一窍不通,如今经历一番变故打算再试一试。
他双手掐诀放在膝上,舌尖顶着上颚,想象体内一枚灵丹从丹田出发游走四肢百穴。
当初毫无反应,此时竟感到丹田微暖,他惊讶地发现仍有些许五色霞光在体内滋养着四肢经络。
原来那五彩霞丹虽然出窍,但仍有余韵残留在阿尧体内,这不禁让他欣喜,趁着这气息还在抓紧吐纳一番。
仅几个呼吸,阿尧就感到神清气爽,往日那浑浊淤堵的经脉也微微舒张。
过了约一个时辰,当阿尧再睁眼时,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个面容姣好的中年女人,虽不年轻,但风韵犹存。
那女人挽着发髻,一身白衣似雪,月光下面色如霜,眉心画着朱红色的纹饰。
阿尧被这悄无声息的女人吓了个半死,那女人却面如平湖地看着他,只是眼神似有深意。
“请问前辈有什么事嘛?”
那女人并未回答,只是向他靠近了些,吸了吸鼻子。
“你好香啊。”
阿尧瞬间脸红,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这女人莫不是个女鬼闻了自已的阳气才这么说?”
阿尧想着,下意识抓起一旁的灵犀剑。
女人见状嫣然一笑。
“瞧把你吓得,我说得香,是你身上那枚丹药,能否给我瞧瞧?”
阿尧这才松了口气,可这丹药十分宝贵,也不知这女人会不会抢了去?但果真如此的话,刚才自已吐纳时偷袭不是更方便么?
想到这阿尧打消了怀疑,将怀中的小木匣掏出来递了过去,顾老头给的药方此时恰好掉了出来,阿尧正要伸手去捡,那女人的手也探了过去。
那短暂的触碰,让阿尧觉得女人的手冰冷像是冬天里的溪水,赶忙将手缩了回去。
女人见状“噗嗤”一笑,捧起木匣和药方端详起来,眼神闪烁让人捉摸不透。
阿尧记得顾老头给自已的药方是个空方子,上面什么都没写,不知里面有何玄机。
“你从老鸦镇来?”
阿尧闻言一惊,这女人竟能通过这两样东西说出自已的来历,看样子是和顾老头认识。
“镇上长大的,在顾家药铺做学徒,您也是镇上的人?”
女人对此不置可否。
“这丹药是九窍融元丹,上品丹药,下三境修士服用后可以固本培元,使得境界底蕴比同等修士深厚上一二分,对于你这种新手来说用着正好。而这药方是无字文写的,上面的内容不能言传,等你到了中三境自然就能看懂了。”
阿尧闻言抱拳言谢,却不知眼前的女人为何帮她。
“请问前辈如何称呼,在门中何处任职,晚辈沈冬尧日后定来答谢。”
女人看向远处的云海叹了口气说:“你就叫我药娘吧,我也不是你们剑匣山门人,只是今晚恰巧路过,你能得到这两样东西,也算是我故人的朋友。”
话说一半,女人脸色略有变化。
“但你体内情况却有些复杂,一身二主……就传你一门口诀吧,日后用得上。”
药娘说罢抬手轻轻在阿尧眉心一点,一股沁人的凉意从他脑海中散开,阿尧虽不知这口诀有何用处,但能感觉到脑海深处多了一份浑厚的东西,只是目前尚不能理解,看来如那药方一般,到了一定境界才能领悟。
阿尧琢磨着药娘那句“一身二主”,正要追问,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只剩下桌上的药方和木匣,环顾四周药娘早已没了踪影。
阿尧四处寻找一圈,也不见踪迹。便一头雾水的回了屋子休息。
第二日清晨,一轮红日刚钻出薄云,阿尧便早早醒来,今日要做的事颇多。
宋清泉早已在门外等候,今日头一次带阿尧去早课。
路上阿尧将昨晚的经历提了一嘴,可宋清泉并不知晓山中有药娘这号人物,反倒吓唬阿尧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孤魂野鬼,山中精怪。
两人谈笑间来到了一片青砖铺成的广场,数百弟子身着清一色素灰长袍,跪坐一圈。
中间站着一中年男子,眉锋利似剑,面如璞玉雕,身形挺拔松柏立,白衣宽袖河两条,俨然一副剑仙之姿。
男子单手负剑步步生风,言之凿凿铿锵有力,两旁弟子听他授课是如痴如醉好不畅快。
“此人姓卢名白驹,是我剑匣山现任掌剑人,何谓掌剑人?——主宗门生杀大权,对内刑罚以及对外事务,均要过他的法眼,与掌库司空悬齐平,一内一外,除了见到掌门吕纯阳外一律不用行礼。”
宋清泉讲话时满目敬仰之色。
两人外圈找了个空隙坐下,那卢白驹讲的正是剑匣山独门功法——纯阳剑诀。
阿尧听得仔细,竟不自觉跟随引导在丹田运气。
四周弟子在引导下周身都泛起淡淡金光,可唯独阿尧感觉体内气若游丝,怎么都凝结这不起护体罡气。两旁几个年轻修士看向他的眼神似乎带着几分戏谑。
不过他倒也不气馁,昨日经过吕纯阳指点,知道自已这修行路比旁人艰辛,于是也不急于求成,就专心放在这运气走穴的法门上了,不多时竟然自成内观心境,类似释家所说的禅定状态。
阿尧闭目冥想,耳畔回荡着卢白驹引导的话语,脑海里竟看到一片旷阔水面。
行走其上踏出阵阵涟漪,头顶如浩渺夜空繁星点点,正中高悬着一个灰色的巨大圆盘,那圆盘被太极阴阳鱼似的线条等分成五份,正是阿尧的灵根具象。
旁人灵根也是如此,但颜色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之色,唯独他是清一色的灰。
阿尧在这内观奇景中不能自拔,殊不知外面广场上已经乱作一团了。
原来阿尧入定后周身气息逐渐凝结,最后形成一层他那日斩杀东方白时的灰炁,不一会儿周围的弟子就注意到这异象。纷纷后退,稀稀拉拉地议论着什么“邪祟入体”之类的话。
宋清泉见状赶忙拍了拍阿尧,可他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边的混乱嘈杂引起了卢白驹的注意,众弟子退让出一条路。他走到阿尧身前,一看便知是困在了内观奇景里,可这灰色气息着实是古怪,纵使自已是剑道宗师也从未见过,只觉得有浑浊之气隐匿其中。
卢白驹单掌抵在阿尧额头,轻轻一震,阿尧内景里一只大手撕破夜空将他抓了出去。
阿尧这才如梦初醒,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
众弟子神情各异,仍在小声议论,卢白驹清了清嗓子。
“此乃只知进不知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困于内景,众弟子当引以为戒,休要闲言碎语,下课罢。”
众人这才散去,宋清泉扶起一脸懵地阿尧,向卢白驹作揖行礼。
卢白驹面无表情的看着阿尧。
“没有学过内观之法就敢自行运气,胆子不小,无知无畏,可惜是个废灵根。”
说罢双手背后,在两人的目送下走远了。
宋清泉则一脸关心。
“阿尧师弟,我剑匣山门人修的是纯阳剑诀,取天地纯阳之气化作罡风,包括掌门师尊在内,都是金色的,你这灰炁着实是罕见,不过你放心,保准不是他们讲的什么邪祟入体,那场面我见过,可比你这邪乎多了。”
阿尧不禁再次联想到,初上剑匣山那日脑海中的奇怪声音,很是疑惑,自已也从来没运气成炁过,总之这诸多问题都要问了掌门之后才能有些眉目。
两人见已是午时,便直奔饭堂而去。
那日阿尧来时过了用斋的时间,没什么人,今日正点来饭堂已是人山人海,长桌上更是人满为患。
宋清泉带着阿尧在人群中瞅到一个熟识的师弟,便坐在了身旁,那人见是宋清泉正准备打招呼,却瞥见了一旁的阿尧,看到阿尧那一只惨白的瞎眼,又想到早课上的事,赶忙找借口溜了。
原本坐满人的长桌此时竟只剩下他们二人,宋清泉满脸不悦,但也并没发作。
“比比谁吃得多吃得快?”
对于宋清泉突如其来的挑战,阿尧虽觉得有些唐突,但心里却知道这位憨厚的大师兄是为了自已好,于是爽快答应下来,经历之前的事之后自已饭量的确比在镇上时好很多。
可正要动筷,突然一陌生男子坐在了阿尧身边,打断了他们。
来者容貌不凡,穿着同阿尧一样的素色练功服,但是从他那紫金冠,乌金靴上可以看出来人身世不一般。一同前来的还有几男几女,也都是些家世显赫之辈,众人将两人围在中间。
带头的男子一脸坏笑。
“小师弟今早练的不知是哪门哪派的邪功呀?煞气凛凛的,与你这瞎眼倒挺般配。”
众人顿时嬉笑起来。
宋清泉脸色一沉。
“韩千慕,这饭塞不住你的嘴是吧。”
此人正是乾元山散华宫韩生独子,其父深知剑匣山是四洲宗门翘楚,为了儿子将来修为能在自已之上便送他来此。
韩千慕也是个“不负众望”的纨绔子弟,资质极佳,已初入中三境,但为人跋扈至极。前几日收到家中弟子来信,得知两位门人遇害之事,本想着请假几日,下山处理此事。不曾想缘分使然,这仇人竟自已送上门来。
初来乍到的沈冬尧,显然并不知此人身份。
先前韩千慕找其他弟子麻烦时,就被宋清泉教训过几次,如今早已经习以为常,不恼不怒如牛皮糖一般。
“宋师兄,怎么这般袒护一个刚上山的小辈,莫不是一个人在这山上清修苦闷了,又不讨师妹们青睐,索性就找个细皮嫩肉的师弟来解乏?”
宋清泉拍下筷子就要发作,却被阿尧一把拦住。
阿尧小时候常被村里的孩子欺负,说他是“小白眼儿狼,克死了爹和娘。”起初他一直隐忍,可越是忍让,那些孩子越是放肆。
直到杨童替他打抱不平,也教会了他容忍并不能换得他人的尊重。如今好不容易踏入宗门,当然不会任人消遣。
他放下筷子,神色平静得应对。
“听韩师兄这话的意思是,自已在这潜心苦修之地很是滋润喽?小师弟不才曾跟老家的郎中学过几年医,会看些面相气色,师兄看上去肾气阴虚平日修炼可要注意一些呀。”说着故意看向那几名跟着的女弟子。
此言一出惹得围观弟子们哄笑起来,那几个女弟子顿时脸色羞红,韩千慕也不再淡定。
“希望师弟这嘴上功夫能用在修炼上,也不知你那废弃灵根何时能踏入境界。”
说罢领着一众跟班扬长而去。
宋清泉也被阿尧一席话逗乐了,冲他竖起个拇指。
韩千慕回到住处,越想越气,自已堂堂散华宫少门主,在剑匣山年轻一代里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人物,竟当众被一个泥腿子给羞辱了。
他看着父亲的书信陷入沉思,此时窗外两只小猫正巧打闹,弄倒了一旁的花盆,韩千慕抬手一挥,两只猫没了踪影,地上只留一滩血迹,随后他脸上浮出一个阴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