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何九的时候,他正在街头的小酒馆喝酒。何九是个精瘦精瘦的小老头,一双眼睛总好像睁不开一样,但是验尸手法一流。据说他家世代仵作,传到他的时候,已经是第九代了,所以叫他“何九”。
“花子虚真的是中毒而死?”我问他。
“那还能有假?”何九自信地说。
“我想看看花子虚。”我真诚地盯着何九的眼睛。
何九愣了一下,显然他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花子虚已经是一具尸体,武老板你不嫌晦气吗?”
甄西奇是医学生,读书那会儿没少带我一起去看望学校的大体老师。我所受的死亡教育,是从跟甄西奇谈恋爱开始的。我怎么会害怕或者嫌弃一个已死之人呢?而且花子虚生前还是那样一个翩翩公子。
“看在武都头的份上,我带你去看看。”几个月以前,何九为一桩谋杀案验尸,验尸结果对嫌犯很不利,因此遭到嫌犯的儿子追砍。生死攸关之际,武松如天神下凡,毫不犹豫挡在何九身前,哨棒一挥,打掉了嫌犯儿子的菜刀。何九惊魂甫定,对武松感恩戴德。
花子虚一身素白躺在棺材里,原来白净的面皮此时已经发青,嘴唇更是呈乌紫色。
“就是砒霜中毒。”何九说。
“报官的是花大,就是花子虚的堂哥。丫环迎春说花子虚头天晚上还好好的,清明早上就发现死在了床上。他每天睡前都喝药,就是蒋太医开的方子煎的,药也是蒋太医熬的。蒋太医也承认了。”何九说,“蒋太医糊涂啊。花子虚本来有先天不足之症,拖不了几年。蒋太医要是喜欢花夫人,只需再等两年就是。身为医者,在自已的药方里掺毒杀人,有违医道,有违医道啊!”何九一脸惋惜。
按李瓶儿所说,蒋竹山虽然对她有情,但也是知恩图报之人,绝不会为了得到李瓶儿去下毒谋害她的丈夫。但是证据确实对蒋太医不利,况且他自已也招供了。莫非这背后有什么隐情?
回到酒楼,掌柜一见我,就赶紧告诉我:“武老板,您可算回来了。宋福记的青莲姑娘刚刚来找您,还给您带了一包酥油泡螺。”
“送我的?”我纳闷了,“你莫不是记错了,这是送给二弟的吧?”
“送您的。青莲姑娘听说您爱吃,专程亲自送过来,让我交给您。”
哦,我知道了。宋青莲一定是看上了武松,送点心讨好武松不成,转而曲线救国,想利用甜品收买心上人的大哥——也就是小女马东梅,啊不,小女武大郎。这姑娘做生意精明,追起男人来脑子也挺灵光。我拣起一颗酥油泡螺,只见此物形如其名,就像螺蛳儿一般,咬一下,真是酥软可口,香甜无比。
古人云:“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要回赠宋青莲一点礼物。她送我酥油泡螺,我送她什么呢?砵仔糕喽。想到此,我拔脚就走,远远地看见“大郎饼庄“门口人来人往,看来最近生意也不错嘛。
突然,一道粉色身影从我眼前闪过。这个小姑娘好面熟啊。我想起来了,她就是那天陪着李瓶儿一起来找我的那个丫环,叫什么来着,迎春!对,就是她。据说每天负责给花子虚端药吃药的,也是她。我本想挥手叫住迎春,却见她慌里慌张,鬼鬼祟祟扭进了一条小巷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悄悄跟了过去。
巷子并不是一通到底,一路也遇到不少“十“字或”丁“字路口。迎春警惕性很强,每到拐弯路口便假装无意地四下张望,看有没有人跟上来。还好我比较警觉,没有被她发现。只见她七弯八拐,终于来到了一扇挂着青铜门环的木门前。透过院墙,我看见一树杏花开得正是热闹。
迎春见左右无人,轻叩了几下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迎春闪了进去。一个男人探头出来张望了一番,又把门关上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耳朵紧贴着门,听见里面男人说:“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白天不要过来?给人发现怎么办?”
“人家想你嘛!”迎春嗔怪道,“你又不来找我。是不是不爱我了?”
“你想哪里去了?我做这么多事,不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吗?你再忍耐一些日子,等事情尘埃落定了,我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
“我不信,你看花少爷死了,觉得用不着我了,就想把我一脚踢开是不是?”
我心内一震:难道花子虚之死的真相,与迎春有关?
“怎么会?我还要娶你进门呢!你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哼,一方帕子,有什么稀罕的。”
“这可不是普通的手帕,是我专门托人从杭州定制的真丝双面绣帕。你看看上面秀的什么???迎春花!‘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拿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迎春,我的心,你还不知吗?”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深情款款,门外的我却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哪怕我把这声音代入了肖战的脸,也依然止不住恶心之感。
门内的迎春却很受用:“算你有心。这迎春花两面都绣得栩栩如生。”
“那当然,这可是专业绣娘的手笔……宋青莲这几天来过花府吗?”
“她呀,这几天都没见着。花少爷暴毙,蒋太医又进了大牢,夫人茶饭不思,哪里还有心情搭理她。”迎春道,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你问她干什么?莫非你看上了她?”
“你这是哪跟哪啊?我就随口问问。你别说,那小妮子的酥油泡螺做得真不错。她也算帮了咱们一个大忙呢!”
“哼,你可别惦记她。她眼光高着呢,连花少爷她都不放眼里。”
“我不惦记她,我就惦记你。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把我放眼里?”说着语声越发轻佻。
语声渐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不可描述之声。我感觉自已的脸开始发烫,忙逃离了这条巷子。甄西奇要是知道了,他会怎么想?会不会骂我是个“小黄人”。
这哪里是“宋福记”,这分明是“稻香村”嘛:桃酥、
我在店里走走看看,就像那不小心掉进瓜田里的猹,口水都快淌一地。
“武老板!”一只手在我眼前挥了两挥:“武老板!”
我定睛一看,本能地向门口退去。上次就是他,这个“八”字眉小伙子,举着“同行免进,面斥不雅”的牌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凶神恶煞一般把我从“宋福记”赶了出去。后来听人说,他叫来宝,是宋青莲最得力的干将。
“你站住,别动,我懂,同行免进,我现在就走。”我刚要转身,突然想起随身带过来的钵仔糕,忙把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塞进来宝的怀里,“谢谢宋老板的酥油泡螺,很好吃。武某无以为报,几个钵仔糕,请姑娘尝尝。”
说罢,我转身就想逃。
“武老板,请留步!”我听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