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的伤不便处理,安能知索性不管了,暂时不想和赵时渊说话,一时间牢房里倒是安静下来。
墙壁上的油灯的影子投在另一边墙上影影绰绰。
“过来”
安能知闻声看过去。
“我帮你”
安能知诧异,赵时渊怎么忽然想要屈尊降贵了?
想了想,安能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过去,坐到石床上将背留给赵时渊,“执念”也给了他。
“真是新伤加旧伤”,赵时渊看着安能知背上几道狰狞的鞭痕说。
安能知知道他说的“旧伤”是自已之前给他挡的那一刀,背上那道疤痕这辈子都要伴随着她了,想到这里她毫不客气,“知道还不快给我上药。”
“蹬鼻子上脸”,赵时渊嗤了一声,嘴上这样说着,手下开始动作。
安能知忽然问,“李舒昱是怎么死的?”
“你那个情郎呢?他怎么不来救你?”,赵时渊避而不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很近。
明显是不想说,安能知放弃追问,她攥紧手忍着背上的痛,“不知道。”
赵时渊将安能知背上绽开的衣服拨了拨以便露出伤口,安能知被扯到伤口忍不住抖了抖,他动作一顿,“不知道?怎么?你和他闹掰了?他不要你了?”
“才不会!”,安能知不假思索反驳,“我的阿渊脾气好着呢。”
赵时渊“啧”了一声,“长得丑,就安分些,三心二意的”,说着抠了一块药膏朝伤口抹去,安能知被痛到,怀疑赵时渊故意的。
“我长得丑,想得美不行吗?”
“也就只能想想”,赵时渊说。
安能知不服气,“那我可还真不止想想,我还做了。”
赵时渊想要反驳,但想到之前的事情,却不得不承认那个阿渊的确对安能知很是上心宝贝。
“真不知道他看上你什么?”
“美丽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安能知大言不惭。
赵时渊冷笑一声,“那他真是口味独特。”
赵时渊句句是刺,安能知倒是从两人一来一回的话里找到乐趣,她道:“是啊,我们是真爱!”
赵时渊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了顿,接着又继续,他的声音有些沉郁道:“世上没有这种东西。”
没有这种东西?没有什么?真爱吗?
安能知想到他的画,那一家三口。
“怎么会没有呢?你爹娘应当也是。”
说罢半晌没声,赵时渊抹药也没了动作,安能知转头看去才发现赵时渊脸色阴沉得可怕,除了之外还有毫不掩饰的恶心厌恶。
“你……怎么了?”,安能知试探。
“没什么”,赵时渊回过神收敛了表情。
安能知眼珠一转说,“你书房那个画册我看了。”
谁知这句话像是点了炸药桶。
“谁准你动我东西了!”
安能知道:“谁叫你放在书架上的?我之前找书看书你也没说什么啊。”
赵时渊不说话了,脸色沉了下来。
安能知见状铁了心要试探性什么出来,“那画册上你爹娘看起来挺恩爱的。”
“呵……”,赵时渊发出的这一声声音阴冷又嫌恶。
瞧着如今赵时渊的反应,安能知想到那画册的坟包和最后一页,饶是再傻也看出来,幸福的一家三口怕是有什么问题,她想了想继续试探:
“难不成你爹干了什么对不住你娘的事情?”
比如两人原本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一家三口也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可惜好景不长,男人不知何时变了心将承诺抛之脑后,在外面有了人也说不定。
忽然安能知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上次她跟随赵时渊去赵家的场景,他们去了祠堂,祠堂里面供奉了一排排牌位,但那里面没有一个人……
是徐雯慧!
按理说无论如何,徐雯慧是赵定柏的妻子过世之后也要进去祠堂的,而她死后的牌位居然没有进入赵家祠堂。
难不成不是赵定柏对不住徐雯慧,而是徐雯慧做了什么对不起赵定柏的事情?
不过几息,安能知回过神发现赵时渊并没有对自已说的话做出回应,只是安静给她后背上药,她怀揣着疑惑继续试探:
“不会是你娘对不住你爹吧?”
忽然背上猛地一痛,像是手指戳进被鞭打得裂开的血肉模糊里,安能知吃痛,“怎么被我说中了?”
“可惜了……”,赵时渊的声音怅惘听不出情绪。
“可惜什么?”,安能知问。
赵时渊忽然恶劣地用手指按进安能知的伤口,这一次带着几分疯狂,安能知受不住地躲开。
下一秒“啪”地一声,药罐被摔碎在地。
“你不配”,赵时渊的声音疏离冷漠,像是在和一个陌生人讲话。
安能知借着灯火看向地上碎成几个粘粘着药膏的碎块懂了他的意思。
可惜了这药膏,是她不配。
“对不起……”,安能知痛苦,她知道自已为了刺激赵时渊说出这话是对逝者的不敬,她不该……
但是她怕……她怕自已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赵时渊早说过,遇到危险,他会毫不犹豫放弃她。现在她已经做好被放弃的准备。
攥紧手心,安能知的心里总生出一种没来由的预感,就算躲过这一遭,她怕是也不能好好地活下去了。
自从踏入京城,这种感觉日渐一日的明显,这里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藏着数不清的秘密,她只是窥探到一角就已经被毒液渗透,只等着毒发生亡那天。
不怕死?
她怎么会不怕死?但死之前能死的明白总好过一无所知。
“能告诉我吗?”安能知几近祈求。
没有人回答她,就像这黑暗的地牢里自始至终只有她自已。
……
乾安宫,皇帝榻前,徐妍玉正吹着粥送到明帝嘴边。
“玉儿……”,皇帝脸上泛着灰白,声音里早已经没有那睥睨天下的气势。
“怎么了陛下?”,徐妍玉温柔地问。
明帝张张嘴想说些什么,看着徐妍玉波澜不惊的眼睛,终于还是将粥含进嘴里,一碗粥用完徐妍玉就要告退,明帝唤住她。
“明日……明日备些桃花糕来好吗?”,苍老的男人眼中带着几分希冀。
徐妍玉点点头,“好”。
明帝唇边露出一丝笑容,像是回忆了什么,“你……你母亲最,最是喜欢桃花糕……”
徐妍玉的眉目里忽然透出几分冷意和厌恶,但她收敛地很快,几乎是转瞬即逝。
“陛下记错了,我母亲不喜欢桃花糕。”
明帝苍老的面上露出一丝疑惑,双眼里浑浊又迷惑,“不……不喜欢?那……那她为何?……”
“喜欢桃花糕的从始至终都只是陛下啊”
轻飘飘的话落下,一直到殿内只剩下龙床上的人,浑浊的眼里无意识地淌了泪水一直滑进鬓边。
“是……是吗?……不喜欢?……不……”
徐妍玉还没进屋有就宫婢禀报太子在屋内等她。
“你们先退去吧”,徐妍玉吩咐。
周围没了人伺候,徐妍玉坐到太子对面,他正凝神瞧着面前的围棋。
“明天,明天这个局就该解了。”
徐妍玉只是轻描淡写地瞥着棋局,“嗯。”
太子闻言抬起头,借着烛光打量徐妍玉的眉眼,他笑道:“说起来你这张脸真和我那早死的姑姑像了八分,也难怪那老货这般了。”
徐妍玉冷着脸,脸上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扭曲的厌恶。
太子却视而不见,捏着一枚棋子低头继续看着棋局,“有时候啊,我真不知道你是我堂妹呢~还是……”
“够了!”,徐妍玉冷着脸沉声打断。
“好好好,我不说便是了”,太子笑着妥协,“说起来时间也不早了,明天还得辛苦县主了,那我便先走了,这局棋就看你的了”。
说完太子将手中的棋子塞到徐妍玉手中,意味不明地笑笑,转身便离开了这里。
徐妍玉低头看着手里的白玉一般的棋子,手轻轻颤抖。
……
第二天天明,两人一夜无话。
赵定元来得很快,他将一块造型奇特的雁羽牌子拿给赵时渊.
“时渊,你的人已经将人送走了,说起来你娘留给你的雁卫还真是训练有素。”
赵时渊将手中的牌子瞧了瞧似乎确认了真伪便丢在一边。
赵定元见赵时渊确认,也不废话,“时渊,这下你可以告诉我虎符的下落了吗?”
赵时渊抬起头来漫不经心道:“这是自然,不过二叔可要有些心理准备才行。”
赵定元笑了笑,“二叔早就准备好了,说吧。”
赵时渊也露出一抹笑容,“虎符在三皇子手中。”
安能知瞧着赵定元表情几乎是瞬间变得狰狞,顾不得心中的疑惑。
“什么!”,赵定元不可置信地再次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赵时渊笑了笑,有些招摇,“李舒昱死的那晚。”
赵定元怒目圆睁,“赵时渊!你知道自已在干什么吗?”
赵时渊只是笑,“知道啊。”
赵定元气急,抬起手似乎要给赵时渊一巴掌,赵时渊收了收笑容,“怎么?二叔要打我吗?”
赵定元扬起的手定在半空中,忽然狠狠甩向一边,安能知被扇得滚在地上趴伏,接着是凶狠的一脚。
咔地一声,安能知的腿断了,冷汗直冒。
眼瞅赵定元还要抬脚,赵时渊道:“二叔,你还是冷静些的好。”
赵定元狰狞地笑了,“你说得对,我是需要冷静一些,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说罢赵定元冷哼一声快步离开,似乎是去确认消息的真伪。
唇角和鼻腔溢出鲜血,手掌被昨日摔碎“执念”的碎片扎破,安能知趴在地上,脸颊高肿,滑稽又可笑。
“喂”,赵时渊问,“你死了吗?”
安能知哪哪都疼,她心想还不如死了。
终于赵时渊伸脚轻轻踢踢安能知的脚,正好是断的那只,安能知抽痛猛地回过头看去,“我要死了也是你害的,忘恩负义!”
赵时渊微微垂着头看她,下巴是倨傲的弧度,“刚才不是我你早死了。”
安能知火了,“刚才不是你我会挨那一巴掌和那一脚?”
赵时渊似乎是理亏,他道:“你不是想知道李舒昱是怎么死的吗?既如此,我便告诉你。”
以这样的方式补偿她吗?安能知冷笑。
灯火里安能知的并不好看的眼睛浸了水光,她忍住情绪定定看着赵时渊,“他是怎么死的?”
赵时渊被安能知的眼睛看得一滞,这双眼睛泛着水光又透亮,带着不服输的韧劲和不甘。
“自杀”
“自杀?”,安能知顿时连愤怒都顾不上了。
李舒昱为何要自杀?
他活着,虎符没被撬出来之前便有所依仗,他的家人们不会被赶尽杀绝,还有活路,还可以翻盘。
他死了,他的家人便没了活路。
“为什么?”,安能知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他为什么要自杀?”
赵时渊沉默了几息,笑了。
“傻子……一家都是傻子。”
“什……什么?”,安能知从未在赵时渊脸上看见过这么复杂的情绪。
不解、困惑、阴郁、讽刺、茫然、苦涩……
她看不全,太过复杂。
赵时渊扫向安能知断掉的腿,开口声音已经恢复正常。
“都死了,以死明志,你说,傻不傻?”
安能知眼中被巨大的惊讶占据,不敢置信道:“都死了?”
“是啊,都死了……除了李舒白。”,赵时渊忽然看向自已的右手。
仿佛那里还残存着一丝温度,耳边还回响着那个人最后的绝音。
是绝音,也是妄图斩断他退路的尖刀。
“答……答应我……放下吧……你……你娘……不希望看到你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