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吵闹的护工们总算离开，耳朵再次回归到清静之中。飘窗边坐着的女人将头抵在玻璃上，缓缓地闭上了眼，似乎能透过玻璃听到大海的声音。
她叫宁知禾，曾是联邦科研院里最年轻的研究员，现在是银海湾疯人院里众多“患者”里的最年轻的一位。
一年前，她被罢职，送入了这座疯人院。
眼睛闭起来，宁知禾还能清晰地想起自已被罢职的那一天都发生了什么。
在院长办公室里，她的上司也就是科研院的现任院长把她叫去单独谈话，谈话内容依旧是与之前她拒绝过的新研究项目有关。
“宁知禾，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确定要不服从工作安排吗？”
“是的，我拒绝参与项目研究，并且我强烈谴责这项灭绝人性对生命价值极端漠视的研究。”
“……”男人黑着一张脸，皱着眉头，不悦道：“你恐怕忘了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你并没有拒绝的资格。”
“我并没有忘记自已存在的意义，我忠于联邦，愿为联邦的科研事业献上终身，为了联邦的人民，我可以去研究新型武器、医疗技术、基因强化技术……但我绝不可能去研究生化型武器。”
“生化武器的研究是对人类道德和伦理的严重践踏，是对人类整个群体甚至是所有生命的摧残与漠视！生化武器一旦投放使用就会造成对人类、对生命、对生态系统不可磨灭的灾难。”
“一切都是为了联邦。”男人道。
“我作为联邦科研院的科研者，真心的希望联邦走向更好的未来，但绝不应该是以这种丧绝人性的方式！”
“为什么一定要制造灾难呢？就算不扩张，联邦现在依旧很强大，我们与帝国之间势均力敌，保持现状共同致力于人类的未来发展难道不好吗？！”
“够了！宁知禾！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联邦的指示！一切都是为了让联邦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别再执迷不悟了！”
“……我依旧坚持已见，我宁知禾绝不可能亲手制造出毁灭的开端。”
……
当日的对峙还历历在目，睫毛轻轻颤动，如同蝴蝶振翅，坐在飘窗边的女人缓缓睁开眼，视线逐渐聚焦，眼前的世界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她从回忆中脱身，回归现实。
伸手揉了揉额心，扭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电子钟。
十二点整。
她起身，穿上拖鞋，往桌子边走去。
这间病房里的家具，除了最基础的几件家具外，就只有这一套桌椅了。
护工们将所谓的“药”摆在了什么也没有的桌子上，圆形托盘里，摆着红蓝两种颜色的胶囊共五颗，红色两颗，蓝色三颗，旁边摆着一瓶水。
宁知禾一如既往地拿起，没有吃掉，而是将胶囊拧开，里面什么也没有，她把每一粒都拧开，每一粒里都没有药末，全是空的。
就跟以往一样，每天送来的都是空胶囊。
与精神病院不同，疯人院只关不治。
银海湾疯人会给住在这里的患者们发药，但发的并不是什么有镇定安抚作用的药物，而是作用截然相反的“药品”。
有些患者会得到令大脑反应变得迟钝的药物，有些患者会得到令情绪变得暴躁的药物，还有些患者会得到令人产生幻觉上瘾的药物。
这些患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住在临海楼，他们都很“危险”，他们一定难逃死刑。
被送进银海湾疯人院的患者，无外乎三种下场：终身监禁、执以死刑以及康复出院。
最后一种，从银海湾疯人院建立至今只出现过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患者在进入银海湾疯人院后还能离开的。
宁知禾不知道住在这座疯人院的其他患者每天吃的都是什么药，但她想，一定不会像她一样吃空胶囊。
她随手将胶囊壳全扫进垃圾桶，垃圾桶里空荡荡的没有东西，胶囊壳躺在里面很是突兀。
宁知禾一点也不怕被人发现她没吃药，他们不会管她有没有把空胶囊吃进去，他们只是按规矩办事。
就算这些胶囊里有药末，宁知禾也是不会吃的。
没有任何病的健全人用不着吃什么所谓的治疗药物。
扔掉胶囊以后，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本子来，拿笔在上面又画了一笔。
疯人院内不允许患者佩戴任何私人通讯设备，所以她的光脑在进来的那一天就被没收上缴了。
宁知禾浅浅数了一下。
刚好79个“正”字。
不知不觉，她已经在这里待了395天。时间过得可真快，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将本子放回原处，随手扯过衣架上挂着的白色实验服，一边往自已身上套，一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疯人院按她要求建立的实验室在同一层的另一端，宁知禾没想过自已被罢职送进这里后还能有这样的优待。
她知道上面是在给她回心转意的机会，事实也是如此。
不久前曾有人约谈过她，想要劝她回心转意，但，宁知禾拒绝了。她将当初在科研院里说过的那番话原封不动的再说了一遍。
她放弃了最后的机会。
现在等待她的只有一种结局——死刑。
罪名跟判决书还没有下来，宁知禾也掐不准时间，她不知道自已什么时候会被执行死刑，这种未知叫人感到异常焦虑。
照进走廊的光打在推门而出的人身上，女人被强光晃了一下眼，下意识的伸手去挡。
她不太喜欢阳光。
温暖的阳光令她冰凉的身体回暖，就像是烤炉一样，带给她一种轻微灼烧的感觉，抓心挠肝的。
走到阳光照射不到的暗处时，眼前的模糊才渐渐消失。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回响，宁知禾站在走廊的最末端，面朝实验室的大门，低头仔细的系上白色实验服上的扣子。
门边的小矮柜里放着一双鞋，她将它换上，将自已脚上的拖鞋放进小矮柜里，从兜里摸出新的一次性口罩戴上以后，她才验证指纹走进实验室里。
现在，这位为联邦而生的学者要继续她的工作了，这位固执已见的学者，决心在生命结束之前为联邦留下她最后的研究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