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奶阿奶，我有一事不懂。”小高摇了摇还在眯着眼做着羽绒服的韩氏。
“啥事情？”韩氏停下了手中的针线。
“阿爷不是说，这地里种棉，是因为太祖免税。既然都没了棉税，就十亩的地何须交全部的粮税？”
“害，这田赋按哪真的鱼鳞造册算的那么清楚，这朝廷里的人觉得?这松江府应收多少，那就该收多少。那个府衙里再按照份额，按在各个县的头上，最后零零散散的算着，再加那淋尖踢斛，就阿拉各额春生村就必须得按全部自耕地缴纳田赋才能勉强满足。”韩氏叹了口气，“这往年都从冬日往上收税，还给些时日让女眷纺纱织布，上镇上卖了，换粮纳税，今年竟然催得噶急额，村里又十之有九种了棉，这怕是难过哦。”
“阿奶，还有一事。”小高这心里还有一个疑问，“这里长来收得一直都是那每亩一斗两升？”
“倒也伐是，记得阿奶小晨光还是五升三合，只是田赋逐年增重罢了，看来这朝廷也不来赛，估计别的村也不好受。”
“既然税那么重，那为啥阿爷不让我老爹归宗。秀才不是能免田赋吗？”
“就秀才倒是能免去统共八十亩地，只可惜侬阿爷脾气老犟了，侬阿爹也不像能多低多少头的样子，都不知道跟撒宁学得来的。”
“那我去和阿爷说说？”小高从床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瓜子皮，信誓旦旦得出了门。
韩氏无奈摇了摇头，又重新拿起了真针线，眯着眼睛凑了近。
……
“……三石四斗，这运去松江府一石也得被踢四五升，这至少还得加上那三斗，才够交的。至于那京官大米，二升七合一勺，便是……八斗一升三合，此番运去顺天府那至少得准备双倍，那一石六斗二升六合。这光粮就统共约得五石三斗二升啊。”这服过里正役的高太公熟练地掐手算着这骇人的田赋。
“害，不愧是做过里长的才能明白其中道理，不用多费什么口舌。这究竟到底多少才能到那官仓，谁能说得明白。如此这般，吾就算使劲手段和村里的人都闹得不愉快，也保不住自已的脑袋啊。”话至此处，老吕已然哽咽在喉。
“阿爷！”小高在这不恰当的时候跳了出来，“这么多税让我老爹归宗不就好了。这八十亩的免税额呢，不用白不用。”
这老吕头一听小高这话，原本只是哽塞，现在却立马大哭起来。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大爷真弹出来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小高完全不知道自已说错了啥，能让一位大爷蹲在地上捶胸大哭，站在一旁双眼瞟向高太公求救。
高太公瞪了小高一眼，这骂娃的话都在上下大摆了七下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了，「哪·能·噶·覅·懂·事·体」。
“老吕啊，别急昂。吾依额不孝子他不归宗，这秀才公就让他免了他自已那八亩地去，反正那也是块刚开荒的地，怎么也只能算下田，收不上什么田赋。”高太公急忙把老吕扶起，拍了拍他的后背，这老男人之间也说不上什么体已话。
“阿爷，光免了我家面前那些地方多不划算啊，我老爹不仅能免了阿爷家的，还能帮上马大姐和赵大娘呢！”小高还是没读懂这空气中是什么气氛。
这下，高太公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刚被扶起的老吕又一下子双膝跪地。
“这要是免了阿拉的税，春生村的总赋也不会减少。这剩下的还不是由侬王叔玉姐什么分担了？要是拿不出，侬吕爷爷还不得砸锅卖铁，就算把家中田全卖了，也都不够这一里的田赋。”高太公转头又把老吕头拉了起来，“老吕，吾屋里乡今年收了二十石米，这五石三斗还是交得起额。”
原来是这样，这可是小高从未设想过的角度啊。你说平时总想着个人怎么免税，怎么少交一些，可这春生村倒是提前搞这共产主义，有难同当，有福也算是同享了。这至少在赋税如此之重的宁朝，村里可没一个饿死的娃，甚至还喂出了一个二胖！况且若这秀才免不了里甲正役，若是以后老高家再次轮到了里长，也能好做人。
小高想了一想，也不过五石罢了，她这囤囤鼠最近囤了不少粮食，交了也便交了。她虽然意识到自已错哪儿了，可还是想给自家省些，反正这税粮多半是要被人中饱私囊的，何必给人什么今年刚种的新米，“阿爷，那我最近去镇上囤了那么多陈米，可老便宜了，要不拿那些交了？”
“侬当那些仓斗级分不出陈米新米？这米若是略潮了些，都能给侬阿爷打回来重送。乖囡啊，侬可就别瞎出点子帮倒忙了，回去寻侬阿奶回屋里乡吃芝麻牛皮糖吧。”高太公的语气都变得有些无可奈何了。
“好吧。”小高只好灰溜溜得回屋寻了阿奶，一脸愤愤得又嚼起了牛皮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税全给贪官污吏收了去，合理不了一点，弄得民不聊生的，最后还不是被灭了。”
“囡囡，什么被灭了呀？”韩氏早就知道小高此去必是吃瘪，可这小孩怎么一进屋嘴里就神神叨叨的。
小高发现自已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连忙找补，“我说那贪官都被灭了！”
“这要是真能灭了就好了。”韩氏对着小高嘴唇弯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得，“阿拉屋里乡有三十亩地，得拿出五石三斗，就拿小马小赵算，伊拉家里各有二十亩地，都全种了棉花，也得差不多拿出三石五斗，一石粮六百文，也得二两多银子才买的起，更别说这家里人还要吃食，小马的小闺女年纪也还尚小。一匹布二百文，十匹布才勉强交得起田赋。若是直接纳了银也就罢了，只可惜官府里就收那实物，田赋高了，粮价必涨。涨就算了，这周边的苏常二府也不是什么产粮的地方，到最后别怕是连买都买不着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