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不要脸的面子功夫和得理不饶人的嘴上功夫,仅仅一盏茶的时间后,柳在溪带着小孩回到她歇脚的山洞里,还吃起了烤鱼。
烤鱼经过处理,再被大火翻烤,雪白的鱼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看得人口水直流。
“小孩,你也别怕,为娘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就是偶然从这里路过,遇到了劫匪,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来的。”柳在溪挠了挠自已已经乱糟糟的头发,笑得一脸憨厚老实。
说罢,她将烤好的两只烤鱼从火上拿下,一只递给了小孩,一只则留给自已。
小孩抱着烤鱼,也不像之前那般饿虎吞食扑向烤鱼,而是拿在手里静静端详把玩,沉默许久。
看出他有心事的样子,柳在溪就静静吃鱼,并不打扰。
也许这孩子想明白之后,会把线索告诉她。
那么多人死在崖底,柳在溪不敢想象这事如果被朝廷的人知晓,会引发多大的动荡。
她初步猜想,那些人选择寻死而不是其他什么途径,那一定是走投无路。能让农民走投无路的,大致也都是那几样,赋税、徭役、贪官污吏,权贵欺人……
这些事情,她单凭借自已没办法解决,但柳家也有些关系网络,柳在溪也有信心借着镇南将军府在京城的关系网络,将不公的事情奏达圣听。但这些前提是,她要先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柳在溪满心自信地以为,小孩翻不出自已的五指山,也相信自已能用亲情催促小孩放下防备,将所遇不公之事说出来。
然而当她第二天醒来,事情却有点超出了她的预料。
山洞里,火堆还有余温,却已经失去了小孩的踪迹,墙壁上还有用黑炭写的“睡醒,速速离去”的字样。
柳在溪晃神许久,才意识到自已被这小孩摆了一道。
昨夜她完全不记得自已是何时睡去的,也没有之后的记忆。
那小孩明显是农民家的孩子,身上的衣裳也足以说明,以他的家境,大概率是没有能力去学堂上学识字的,但他留在墙上的字迹却非常工整,倒像是学过练过的。
在山洞附近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小孩,但也没有发现小孩离去的踪迹。
还真是奇怪,附近草木繁茂,那孩子若离开了,按理说是会留下些行走过的痕迹才对,她寻了许久,林子里也只有她昨日走动的那处印迹,并无其他。
柳在溪循着自已昨日的路线再走了一遍,到达山崖底部,没有发现那小孩,同样也没见着昨夜满地的尸骸。
尸骸若就地掩埋,该有坟冢在附近;若尸骸被挪走,也该有拖拽的痕迹,但偏偏,二者皆无。
消失了,全都消失了,而且都是凭空消失,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柳在溪满腹疑惑,回到歇脚的山洞里,若不是昨日烤鱼,小孩吃剩的鱼骨头还在,她几乎要以为昨夜所见都是一场梦了。
这不对劲,很是不对劲,甚至她隐隐觉得,此事已经超出了她先前所设想的官民矛盾纠纷的范畴,触及到了玄学力量的层面。
柳在溪此时也顾不得夜白什么时候会来这里接自已,她要去找那小孩。
她收拾收拾东西,带了点干粮,又将削得锋利的树枝握在手里,既做拐杖又当武器,顺着山谷的绵延,动身往山崖处走去。
占着轻功的优势,哪怕是山路难行,柳在溪赶路的速度也不慢,用了半天时间,从山谷里走到了对面的山崖上。
这处山崖瞧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害怕有人不小心掉下去,还专门用石料堆砌了一道矮矮的阻碍墙,矮墙上还用红色的笔墨写了“到此无路,请勒马回头”的字样。
虽拦不住人,但起码能起到警示作用。
站在悬崖之上,柳在溪环视一圈,基本排除了那些人失足掉落的可能性。
这么明显的视野,这么醒目的提示,若真是失足,那人只怕是个瞎子。
但瞎子这类人存活不易,一个村有一个两个就够了,总不能五六个掉下去的人都是瞎子吧。
探查完悬崖,柳在溪顺着山路往下走,想着或许能沿着山路找到村子或是聚落,若遇见人能问询,总归比她自已抓瞎要强得多。
柳在溪顺着山路和垦殖的痕迹四处摸索,还真就叫她寻到了一处聚落。
聚落的面积不大,建筑不多,偶尔有几个人走在路上,很是稀疏。
聚落里的建筑都比较独特,以竹楼为主,只有一处庙宇是砖瓦建筑,墙体涂着红色的涂料,虽有剥落,依然很是醒目。不知修建得如此隆重,里面是供奉的什么人,但似乎他们对庙里的人信仰已经衰败,庙宇许久无人打理,连门前都长着半人高的野草,有些荒废了。
远处跑来几个说笑打闹的孩童,抱着蹴鞠球在路上疯跑。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彼此之间,并未瞧见路上还有人在,直直冲了过来,抱球的那个孩子刚好就与柳在溪撞个满怀。
好巧不巧,抱球的那位,正是熟面孔,柳在溪昨日凭借嘴皮子和烤鱼认下的好大儿是也。
“对不起,对不起。”抱球的孩子见自已撞了人,忙低头道歉。
许是昨夜烤鱼吃得不错,他的精神状态瞧着要饱满许多,声音虽算不上好听,也比昨天破风箱一般的嗓子要好一些。
这臭小子,昨天还深沉着,今日却完全是天真烂漫的孩童模样。
若不是那张脸一模一样,柳在溪几乎要认不出来。
“是你小子啊。”柳在溪面色微微愠怒,摆出了属于娘亲的威严架势。
我翻山越岭来找你,你居然在和小伙伴玩蹴鞠?昨日你不是还装深沉的吗?吃了我的烤鱼就翻脸不认人了?
柳在溪摆出严肃得要开打的样子,只是摆个架势,却没想到真的能震慑住这孩子,还有他的伙伴们。
他们皆是一副做错事后见家长的样子,乖乖站成一排,垂着头背着手,等着挨骂。
许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柳在溪开口,有一个粉衣服的小女孩站出来,问道:“祭司姑姑,你今日怎么不罚我们?”
咦?谁?什么?他们认识吗?为什么叫自已祭司姑姑?
正欲询问,话到嘴边,却成了:“昨日你们交上来的作业我都看了,完成得还不错,今日就放你们休息一下。”
“好耶好耶,谢谢祭司姑姑!祭司姑姑今天真漂亮!”孩子们得知今日可以休息的消息,高兴极了,礼貌道谢顺便夸了她一嘴之后,欢声笑着跑开了。
祭司姑姑?
柳在溪垂头打量了一番自已,恍惚瞧见了一身神秘装束的女人,又好似自已还是自已。
此时再回头看聚落中心的那处庙宇,哪里有方才荒凉的景象,分明已经是人来人往门庭若市,连褪色的装潢也像是被重新收拾了一番的样子。
对于这场变故,柳在溪心头疑问很多,但她已经无法自主行动,而是不知被谁的步伐操纵着,缓步朝着庙宇走去。
显然,她扮演的这位祭司姑姑是聚落里面身份地位不低的一个人,走在路上,一路遇到的人都同她问好,一个个都叫她祭司姑姑,而她也如本就认识他们一般,熟络地对来人回以礼貌得体的微笑。
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
这小小的聚落居然有这么大的问题,也难怪昨日在那孩子口里什么都没套出来,这种事情,说出去怕是也很少有人会相信的吧。
她回到庙里,净手焚香,将香火供奉在神像前,然后虔诚参拜:“尊敬的冥君大人,这座村落已经迎来它命数的终点,还请您垂怜,看在八百年香火供奉的份上,为村里的几个孩子留一线生机……”
柳在溪仰头,那神像雕刻的,赫然是夜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