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宸衍眯起眸,“我同你父亲说完话,也没什么事了,不急。”
顾瑾琼趔趄一下,怔忪地看向莫宸衍。
杏眼里的惊惧和懵懂看笑了莫宸衍。
“怎得?我这话说得不对?”
顾瑾琼扯了扯嘴角,讪讪道:“莫大人金口玉言,岂有不对的地方。”
这话莫宸衍听得多了。
自他当上首辅,成为圣上亲信之后,周遭的人都这样追捧他。
他渐渐也习惯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听顾瑾琼这样说。
仿佛本来是面对面站着,堆一堆火就可以互相取暖的两人,硬生生因这些话隔了一道沟壑。
莫宸衍沉了脸色,“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岂能没有说错的时候,四姑娘,你也太抬举我了。”
顾瑾琼不明白,莫宸衍堂堂的首辅,何苦跟她一介小女子挤在甬道里说这样没有边际的话。
大抵是她还小,不甚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绪,所以尽写在了脸上。
又或是莫宸衍善察眼色,瞧出她的心思,所以这话罢了,他又笑了笑,道:“我听闻你父亲有意想将你和你姐姐带到京城,你姐姐倒是一口拒绝了,不过你还在犹豫?”
顾瑾琼讷讷地应了声,木楞楞地看着他那含笑的双眼,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心里话,“我不像姐姐,说亲的人家在宛城,而且,就像大太太说的,我身份不是那么名正言顺.……”
她慌忙地捂住了嘴,一张笑脸煞白无比。
她在说什么!
这样隐私的话,她怎么随口就和外男说?
这要是传到郭氏耳朵里,岂不是真应证她那句没规矩的话!
顾瑾琼连忙屈膝作礼,“莫大人,我想起来还有事,便先失礼告退了!”
也不等莫宸衍回答,她敛起禁步,快速离开。
她走得急,上面的压裙撞出戛玉之声,跃在莫宸衍的耳里,喜上了他的眉梢。
秋环回头看时,正撞见了他这副模样,心头惊涛骇浪似的翻滚,忙不迭地回过头,瞥了一眼自家姐儿,见她脸上尽是惶急,忍不住道:“姐儿,您说莫大人拦着你说这些做什么?”
顾瑾琼哪里晓得莫宸衍的心思。
他是唯圣心以外,首要难猜的,更何况晓得他的心思,只会给自己招惹麻烦。
就像崇林寺,听到的那些事。
顾瑾琼刹住了脚步,恍然地看向秋环,半晌,她才开了口,“我们只管装聋作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便是了,其余的一概不晓得。”
秋环怔了怔,本想把刚刚看到景象说出来的,但听顾瑾琼这意思,还有见她满目的严峻,就突然说不出口了。
她低下头,应了声是,便随顾瑾琼回了房里。
不过刚刚准备好镇纸,还没静得下心来抄几个字,就有下人进来,说是田庄铺子的几位东家过来了,潘老太太叫她过去。
顾瑾琼连忙放了笔,去了正厅。
此时,顾瑾年已经和几位东家不咸不淡地说起了话。
顾瑾琼进来时,顾瑾年便顺势笑着说了一句,“这是我的妹妹,你们该叫一声四姑娘。”
大抵是潘老太太坐镇,那些东家虽面上有些不服,但还是毕恭毕敬地起了身,冲着顾瑾琼拘了礼,“四姑娘。”
顾瑾琼并不介意这些,她和和气气地回了礼,就在顾瑾年身旁坐了下来。
刚刚坐下,下人正斟茶,带着瓜皮帽,一身藏青色长袍的男人满面愁苦地道:“三姑娘,小人也是有苦难言,前年发了洪灾,您在宛城瞧着好像也没什么变化,但你是没见着那外处惨状,不说饿殍遍野,便是寒冬腊月也时常能见那些冻死骨,自然这收成便不好了,这收成不好,收益自然也就微薄了。”
这人一开了话匣,倒起苦水,其它人便纷纷应声附和,要不是收成不好,要不就是这税银要缴得太多。
听得顾瑾年再沉稳的性子,也忍不住青了脸色,气笑道:“我虽恪守闺范,足不出户,但也非是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蠹,晓得这近来行商坐贾艰难,所以方才也没有多诘责你们。”
藏青色长袍的男人讶然道:“那三姑娘作何将账簿拿出来?”
顾瑾年笑了笑,随手捧起茶,呷了一口,道:“张东家,你也晓得,我才管账不久,这珠心算什么的不是很熟稔,也不怎么会看账,所以想请教你们帮我看看这账上有什么纰漏。”
顾瑾琼听着只觉疑惑。
这些东家各个人精,将账本拿给他们看,他们定是闭紧了嘴巴,不说任何错。
她正想着,那张东家翻开账簿,惊疑道:“这,这不是我们棉庄的.……”
顾瑾年笑着点了点头,“这常言道,乌鸦落在猪身上,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虽说话糙了点,但理不糙,你们交来的账簿,各自都定是好好验算了一番,再看估计也瞧不出什么来,还不如让其它几位东家们看看,也算是互相切磋一下记账的方式,于自己来说,也算是增益。”
顾瑾琼秀眉轻轻拢了起来。
姐姐这个法子听起来甚好,但自古官官相护,这商商更是不用说,再说了,自己的把柄都在人家手上,这说出来,岂不是把自己老底给交代出去。
她正想着,那厢顾瑾年转头朝潘老太太笑道:“外祖母,我想着,这光是让各位东家大老远跑来这看,只为看账簿,怕是耽待了他们,要不寻个彩头?谁要是看得准,便赏五百两?”
五百两?
顾瑾琼一惊。
这五百两可不是笔小数目,光一个庄子一整年下来的收益,撑死了也就四五百两,这几年又逢上灾患,百八十两都是常态。
姐姐一出口就是五百两,还是给这些心眼比筛子还多的东家。
她想想都觉得不划算。
谁料潘老太太却连连颔首,“那便照年姐儿说的这么做,我今日也乏了,便先下去歇息了,琼姐儿,你扶我回屋。”
顾瑾琼听罢,起了身,扶着潘老太太出了屋。
眼瞧着离正厅越来越远,顾瑾琼终是开口问道:“外祖母,你方才怎么答应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