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太太一口气堵在胸,闷得厉害,她沉了沉,点头,“你母亲都同我说了。”
她没错过陆琮眼底一闪而过的光亮,心头微微不忍,但还是开口道:“你母亲顾忌着你的春闱,所以没同你说实话,但我不一样,我虽看重功名,但我更看重人的秉性,所以我得同你说清楚,你和琼姐儿,没可能!”
“为什么?”
陆琮失声惊呼,“母亲都答应我了,只要我考取功名……”
像是反应过来什么,陆琮脸色煞白,“母亲是骗我的?”
袁老太太眼底掠过一丝不忍,“你母亲是考虑着你功名.……”
“所以她就能这样对我?”
陆琮双眼瞬间红了,厉着声质问。
袁老太太的表情就这么淡了下来,“你母亲是有错,但你自己没错?”
她看到陆琮双眼里,有委屈,有疑惑,有不可置信,还有恨。
袁老太太不禁笑了。
这样的表情,和刚才的郭氏何其的相似。
这就是他们陆家赋予重望的长房长孙!
袁老太太失望到了极点,语气却更加温和,“嘉志,你喜欢琼姐儿,对吧?”
陆琮点了点头,他喜欢,喜欢极了。
“我都和母亲说了,只要我像五舅舅那样,不用家里一分钱就能上榜,母亲便不再管我的亲事.……”
“嘉志。”
袁老太太打断了他的话,“你真的喜欢琼姐儿吗?”
陆琮张着嘴,神情怔楞,似乎在疑惑他的祖母为什么这么说。
袁老太太见状,长叹一口气,“你喜欢琼姐儿,那是你自己的事,我要是你,这么喜欢一个人,就算母亲再不喜欢她,但是我喜欢,只要我喜欢,那么旁人便阻扰不得,我会笃定的告诉母亲非她不娶,我不会让她等上这么久,我会去找顾伯父说这事,让婚事定下来,不会让她去受那些世俗人的冷眼,旁人的诽言,嘉志,你做到了吗?”
“我……”
陆琮支支吾吾,倏尔,像是反应过来,他眼底擦过一丝光亮,“所以,祖母的意思是叫我现在就和顾家提亲,将瑾琼娶进门?”
“不。我是在叫你死了这条心。”
陆琮如遭雷劈,脸色灰败地看着袁老太太,“祖母.……”
袁老太太沉然道:“你方才没看见吗?琼姐儿不喜欢你,她既然不喜欢你,那么这么亲事便成不的。”
“不,我不甘心,这世上多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我把这门亲事求过来,我再好好待琼姐儿,琼姐儿必定会喜欢上我的。”
陆琮低声反驳着,通红的双眼像是跌入困境的幼兽在最后一搏。
袁老太太刚刚还横着的眉垂了下来,眼底充满了失望,“嘉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点你都不懂?你方才还在说你不满你母亲对你安排的亲事,那你自己呢?你自己不也是一意孤行,不考虑旁人的想法?而且,你要是真喜欢琼姐儿,不应该尊重她的想法?”
陆琮嗫嚅着,“可是,祖母……我真的喜欢她。”
袁老太太有些不忍见的,“但是人家不喜欢你,你就应该学会成全。”
看着陆琮不为所动的模样,袁老太太又问:“你不是一向视你的五舅舅为榜样吗?那你觉得他是为何考了两榜进士后,明明有那么多的荣华,却最后选择了下海经商?”
陆琮一怔,默然下来。
袁老太太凝视,沉沉叹了一气,“你五舅舅是为了陆家,为了长房,不得不舍我成全他人,所以才下海经的商,而你,你所谓的那些豪言壮语,其实不过是摒弃你叔叔舅舅们的艰辛换来的荣辱尊崇而所谓的天真罢了,你当真以为致仕,成才那么容易,你细想想你从前读书那些,要用的银两,哪一次不顶人家平常人家一年的花销?”
袁老太太见他不为所动,也没了再劝的心思,坐回了位置上,冷淡地道了一句,“嘉志,不要把所有事情都视为理所当然,更不要觉得你舅舅叔叔们的付出是轻而易举的。”
“下去罢,等你想清楚了,再来见我,如果你还是执意要娶琼姐儿,那么你就自己去,自己争取,没人会帮你的。”
陆琮脑子乱哄哄的,起身作拜,然后走出了门。
袁老太太看着趔趄着出去的陆琮,忍不住叹了一气,又瞥了一旁,“出来罢。”
顾瑾琼这才敛着禁步,讪讪走出来,行礼道:“老太太。”
“你方才都听见了?”
顾瑾琼点了点头,有些讷讷的,随即跪了下来,“多谢老太太。”
袁老太太一愣,落寞地笑出了声,“媛橖说你觊觎长房,所以才叫嘉志神魂颠倒,她可曾见你今日这般对嘉志如彼蛇蝎的样子?”
顾瑾琼微微羞赧,嗡哝着,“琮表哥一表人才,也待人和睦,是陆家的栋梁之才,就像大太太说的,我何德何能。”
“你也不必替嘉志说好话,他是什么样的,我心里明白,媛橖什么样的,我也门儿清。”
袁老太太的声音有些低沉,顾瑾琼不禁抬头去望,看到袁老太太一向肃穆的脸上有些许的颓唐,忍不住劝,“老太太,我说得都是实话,旁人也都是这么看待的琮表哥,琮表哥也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然,您看,琮表哥怎么可能这样的岁数就成了解元?”
袁老太太嘴角扯了扯,笑得很是落寞和无力,“就你会说。”
她看了看席面,眉扬了扬,“都凉了,琼姐儿想必也不甚想吃了吧,改天,等我叫人做好一桌子,你再过来吃。”
顾瑾琼心知袁老太太此刻不想再说话,便也不多扰,当即行礼退下。
在将要出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袁老太太,看到她穿着泥金缠枝纹的褙子,坐在位置上,仍然和从前一样,既庄严又有气势,但就她一人坐在那里,四处都是盛夏胡乱洒下来的金光找出的阴影,落在袁老太太身上,显得如此寂寞。
就像前世,她有一次路过祠堂,看到老太太跪在里面,拨着佛珠,也是一个人。
那时候她就在想,像老太太这样的人会有什么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