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房的三姑娘真这么说？”
袁老太太坐在高座上，捧着茶神情讶然。
陆昱点了点头，忖了顷刻，又道：“母亲，这大郎是和那四姑娘发生了什么事吗？”
袁老太太捧着茶盏，默然半晌，才缓缓朝盏里吹了一息，“我记忆里是没有的。”
她说着，布满眼纹的眼角微乜，瞥向岁阑，“去，把大太太叫来。”
陆昱料到大概将发生何事，便起身道：“母亲既要和嫂嫂说话，我又是那个惯听不得家长里短的主儿，便先走了。”
“你站住。”
袁老太太看着他说完便转身的背影，放下盏，“你就是听不得也听，日后这事多得去了，你都不听吗？”
郭氏本就在耳房备着吃茶用的果盘，离正堂就几步之遥，所以老太太刚刚吩咐下去，郭氏便到了门口，正巧听到这话。
郭氏不由攥紧帕子。
她一向晓得她这婆婆的为人，说话做事向来是有自己的分寸，明知道她就在旁边，一口茶的时间便到了，怎么可能口无遮拦。
所以，婆婆这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郭氏站在门口乱糟糟的想。
袁老太太一抬眼，就看到冰裂纹窗棂上被太阳照进来的郭氏的身影，她眯起眼，朗声道：“在外头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郭氏诶了一声，连忙垂首进去。
阖开的门漏进一溜夏晖，恰好打在袁老太太沉然的脸上，宛如佛像前的宝相花，庄严而肃穆。
落在郭氏的眼底，一瞬间心惊肉跳。
“母亲。”
袁老太太微掀了眼，余光像刀子，刮向郭氏，“近日，嘉志可曾用功读书？他和文家大小姐相处得如何？”
郭氏惴惴不安，不敢报得太俱细，只道：“都好，大郎近日读书较是勤勉，和馨姐儿虽说没什么进益，但到底以礼相待，还算是好。”
话音刚落，静寂的一室便听的袁老太太轻淡淡的笑声，“算是好？这都求亲求到四房跟前了，他还和文家小姐算好？”
郭氏一愣，不可置信地惊呼，“母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袁老太太眯起眼，眸底的冷光便一点点聚成针锥似的样，刺向郭氏，“我什么意思？你素日抚育大郎，近乎寸步不离，你不晓得他的状况？我都还想问你是什么事，你反倒问起我来！”
郭氏不由得看向陆昱。
陆昱只得拿手抵唇轻咳一声，“昨个儿大郎去了四房，同顾兄说想娶四姑娘。”
郭氏瞪大了眼，骇然道：“他真去了？母亲，您瞧，我就说顾瑾琼不是什么好闺女，她惯是会勾人！”
袁老太太语气一瞬沉冷下来，“所以你是晓得的？”
郭氏讪讪不知如何回答。
袁老太太看着，气笑起来，“怎的？我如今老了，竟叫你有了胆子，连话都不回我了？”
郭氏倏地就跪了下来，俯首道：“母亲，我没有，我只是讶然大郎真去找琼姐儿了。”
袁老太太懒得同她兜搭，坐在位置上，缓缓呷了口茶，“既你晓得其中曲折，你便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也别想随便找个话来搪塞我，我虽近来没怎么看顾嘉志，但他是什么性子，我心里清楚着的，他断不会贸然去四房说道这事，除非有了把握。”
郭氏额头沁满冷汗，声音颤巍巍的，“母亲明鉴，只是前几日大郎找到我，说是想要娶四姑娘，但陆家和文家早就有结亲的心思，也说定了，等待大郎春闱一过，便交换庚帖下聘了，我寻思着大郎性子拗，一时半会也说不听，便先应了他，先应付．……”
“你个蠢货！”
袁老太太拿着茶盏一下掷在了郭氏脸上。
郭氏只觉得额头火辣辣的疼，温热的茶水挂在散乱的发髻上，滴答答的，全是茶叶。
婆婆太过分了！
她怎么能当着五弟的面这么对她！
她怎么说是陆家的宗妇，更是琮哥儿的生母……
她都已经敬小慎微这般了，婆婆还这么对她。
不仅如此，婆婆还想着把长房的主事交给商贾的五弟。
婆婆怎么能这么偏待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凭什么五弟做什么都是好。
她做什么都是错？
不行，她一定要和老爷说，让老爷来讨这个公道！
袁老太太看她瞠着一双目，正往外喷着火，就知道她还不知悔改，一瞬间气的连连作笑，身子也颤了起来。
“你为了让嘉志读书，为了让他安心科举，所以骗他只要取得名次，就可以娶琼姐儿了？”
郭氏狡辩道：“这不是骗，只是缓兵之计……”
“你闭嘴！”
袁老太太气得头昏脑胀，连抚着额。
陆昱见状连忙道：“母亲，先喝口茶，缓过气儿再说。”
袁老太太擎指直指郭氏，“那你问问她，我这个大媳妇，怎么不让我喘口气！”
郭氏嗫嚅道：“母亲，我就是想着让你少操点心，所以才不告诉你这事……”
“那你想我什么时候知道这事？是嘉志上榜了，到时候闹起来了，你平息不了，再让我来给你擦屁股？”
袁老太太的话像针一样刺进郭氏的耳朵里，让她脸色涨红得厉害。
郭氏支支吾吾的，还想为自己开脱，“本来我们陆家和文家交情日久甚笃，这些大家有目共睹的，如今和文家还没定下来，也只是因着人家考虑大郎到底能不能榜上有名，所以现在才摆出高姿态，但等大郎有了名次，文家虽说是肱骨之臣，蒙受祖荫，但到底不过三品官员，自是比不得日后能位列小九卿的大郎的，这点文家是知道的，所以到时候必定登门拜访，委身求这门亲事，就算晓得其中和四姑娘的那些事，想必也是可以谅解的……”
郭氏絮絮说着这话，没有看到袁老太太缓缓起身走下来的动作。
等一巴掌扇到她脸上时，郭氏才捂着脸颊，骇然失色地看向袁老太太，“母亲！你怎么能打我？”
袁老太太脸色铁青，“人无信则不立，这点就是外头那些不识大字的白丁都晓得，你不晓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