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最不可提?”
陆琮抬起那张苍白的脸,布了一层水雾的眼底写满了歇斯底里,“马嵬坡之变,唐玄宗日日思念杨贵妃,顺治帝为早逝的董鄂氏,皈依我佛,这些被我们仰拜的君王们不正是为了舅舅口中所说的轻微之事,而抛却所有?君王都如此,那这些轻微之事,还只是轻微之事吗?”
陆昱耳朵嗡嗡地响,“你平日读这些典故,就是这般看待的?”
陆昱点点头,“那好,我问你,你看到唐玄宗思念杨贵妃,那你可曾看到唐玄宗统治下的王朝是如何景象?”
陆琮想问顺治帝呢,他虽是优柔寡断些,但在他的治理下,民风阜盛,百姓安居。
可是抬头见到陆昱铁青的脸色,眼底翻滚的怒涛,陆琮便闭紧了嘴。
陆昱见状,怒火稍息,“自个儿回族学,向夫子请罪,至于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
陆琮翕了翕唇,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转身走了,在树影掩映下,背影有些颓唐。
陆昱默默看着,转身回了屋。
顾瑾年仍然端坐在椅子上,姿如玉兰,看到陆昱,笑着放下茶盏,“五舅舅,琮表弟呢?”
陆昱道:“被我训斥回族学去了。”
说完,他忽而一笑,“被那个混小子搅合的,都忘了正事,我是替母亲来问一问琼姐儿的。”
顾瑾年端庄丽秀的脸庞闪过一丝慌乱,她攥着帕子,默默半晌,才叹了一声,“舅舅,也不瞒你,总归老太太也是疼琼姐儿的……”
陆昱看着顾瑾年拿着锦帕掖了掖嘴角,“琼姐儿也不是什么贪凉吃坏了肚子,就是遭了魔障。”
陆昱愣了愣,“魔障?”
顾瑾年点了点头,“早些时候就有的病了,这事,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本以为,去了崇林寺,求得符佑,便就这么过了,不曾想昨日听闻琮表弟.……”
顾瑾年欲言又止,落在陆昱眼里,惹得他深深皱眉。
默然半晌,陆昱笑了笑,“三姑娘但说无妨,都是自家人。”
“我只这般说,显得有些空口无凭,舅舅随我一道去看看琼姐儿便知了。”
虽说都是一家人,但陆昱到底算是男子,这样贸然去女子的闺房有些失了礼数。
不过顾瑾年既提了,陆昱也好不推拒,便听之任之随着顾瑾年进了里屋。
刚刚至于门口,就听得微弱的声音。
“不,我不要。”
“姐姐,您救我.……”
陆昱一怔,敛着衽径直而入。
隔着一道屏风,熹微的光零碎地打在床上的人,仿佛皮影戏般,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的。
但恍惚是能看到那蝶翅长睫翕动的脆弱弧度,还有那煞白如纸的脸色。
顾瑾年就在旁悄然擎着帕拭起眼角,“从昨个儿琼姐儿听到大爷有意娶她,她便这般了。”
顾瑾年顿了顿,有些哽咽,“是我们琼姐儿福薄,享不起这泼天的富贵,更何况我听闻大房的大太太不是有意与文家结亲,我胡乱想着,是不是琼姐儿拆人姻缘,所以遭了罚?”
陆昱晓得她这话不过是与人台阶下,当即笑了笑,“三姑娘的意思,我晓得了。”
顾瑾年欠了欠身,“我也是没法,我自小看着琼姐儿长大,实在不忍见她如此,这才冒昧了舅舅。”
这般说着,有下人打了热水进来。
顾瑾年看了一眼,颔首示意下人进去。
料着是要擦拭身子,陆昱不便再待,转身出了门。
顾瑾年跟着走了出来,还没开口,就听见陆昱道:“我今日本就是替母亲过来看看,既看了,便回去了,省得多叨扰。”
顾瑾年点头应是,目送着陆昱走远,这才转身进了屋中。
秋环正替呓语的顾瑾琼拭着额上的汗,见到顾瑾年进来,凝噎万分,“这都一晚过去了,怎还是这般?”
顾瑾年忧心忡忡地接过巾栉,亲自来拭,“我方才已经叫下人熬药,估摸着快好了,且看她喝了之后好不好,若是还不好,我再去崇林寺求符。”
话音刚落,就有下人端着药上来。
顾瑾年便扶了顾瑾琼起来,一勺一勺地喂。
顾瑾琼睡得迷迷糊糊的,这么一折腾,便睁了眼,看到窗外种满的紫薇。
红红火火,俏丽得很。
她想,怎么不种点树兰,海棠?
既清雅又高洁,一眼望过去就赏心悦目。
她前世在院子就种的这些,不过却遭到郭氏的嘲讽,说她品性不端,却养这样的花,只怕会辱灭了花。
郭氏惯会喜欢讽谏她。
顾瑾琼已经听惯不怪了,就是陆琮问她,气不气母亲这样待她,她都是摇头。
心死如灰,责怪这样的情绪自然也就没了。
那时陆琮看见她这样,眼底闪烁的光倏尔就没了。
从那以后陆琮就很少来了,也不再拒绝郭氏往她房里塞人。
他以为他作得有多深情,会惹得顾瑾琼惋惜。
其实顾瑾琼只觉得恶心。
连后果都不敢承担的人,看见她被郭氏辱骂也不出声维护的人,能有多喜欢?
顾瑾琼乱糟糟的想,喉间接连不断的苦涩,让她皱了皱眉,嘤咛道:“苦。”
顾瑾年低声劝道:“好姐儿,良药苦口利于病,乖乖喝了它,明日你的病便会好了。”
说着,顾瑾年看到她颊畔间的潮红,忍不住抚了抚她的额头,失声惊呼:“怎么会这么烫?”
顾不得多想,顾瑾年转头吩咐秋环,再去请郎中过来。
顾瑾琼却拉了拉她的衣袖,嗫嚅问道:“姐姐,外祖母呢?”
顾瑾年刚刚还放开的声,瞬间收了回来,小声道:“琼姐儿是想看外祖母吗?姐姐这就去叫人把外祖母请过来。”
顾瑾琼无力地摇了摇头,“外祖母年事已高,昨个儿我惊惧已叫她忧心难眠,今日再叫她过来,岂不是失礼,叨扰她老人家。”
顾瑾年既觉好笑又觉心疼,“你都这般样子了,还想那些?你便好好睡罢,外祖母那边有我安抚着,必不会有什么事的。”
得了应诺,顾瑾琼安了心,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