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太太叹了口气，“罢了，岁阑瞧着不简单那定是不简单，但传出来的话却是这样，可见四房不愿意让旁人晓得事情，我便不去看了，免得到时候还惹得她们兵荒马乱的接待。”
岁阑福身道是，忖了忖，又道：“不过，奴婢听闻，昨个儿大爷去了四房，过了不久，四姑娘便这样了。”
袁老太太一顿，默然半晌，才看向她那个正用着膳的儿子，道：“你替我去走一遭，若是碰见嘉志，便叫他回来，说我想问一问他春闱的事。”
现下才盛夏。
春闱却是明年了。
母亲要问，也不该是这个时候问。
陆昱咂出事情的不同寻常，却也不多问，当即应诺，待用完早膳，便去了四房。
昨日那么一通乱造得四房那些个下人都有些精神不济，还是顾瑾年强撑着精神接待陆昱。
“就是近日热，琼姐儿贪凉吃坏了肚子，你也晓得，小孩就是这样，不忌嘴，叫你见笑话，也劳长房老太太挂怀了。”
陆昱瞥见顾瑾年眼下的乌青，笑了笑，“母亲疼爱四姑娘，虽是听说四姑娘并无大碍，但到底要我过来瞧一瞧，真见着了四姑娘才肯放心。”
顾瑾年讪笑着应是。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橐橐的步声，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陆琮，“三姐姐，我听闻四妹妹是病了，她是怎么的？昨个儿见着不是还好好的？”
说完，他才看见一旁的端坐着审视的陆昱，心头一凛，连忙作拜，“五舅舅。”
陆昱捧着茶，呷了一口才笑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五舅舅？”
陆琮搔了掻脑袋，羞冏万分。
陆昱见状，眸色微沉，放下盏道：“你同我来。”
陆琮翕了翕唇，想拒绝，抬头却看见陆昱那沉肃且不由分说的脸庞，一瞬间噤了口，乖巧地随着陆昱出了门。
盛夏的天已经分外酷热，索性是晨间，日头还不甚毒辣，照下来，只有些刺眼。
陆昱便站在这样的金光下，细细打量他这个侄儿。
他这段时日一直跑江南，河北，许久没有见着他这个自小就疼爱的侄儿了。
如今细细看去。
才发现，他这个侄儿长大了。
他穿着月牙色如意云纹的锦袍，领袖是用金丝红线镶滚的，衬得肤色白净，五官精美，有一种金陵才子的清隽气质，身上也透露出被家族宠爱长大的得志风流。
如同一团光，照耀着每个看见他的人的眼。
就是这么会子功夫，陆琮却有些着急了，他牵挂着屋中的顾瑾琼，不由问：“舅舅叫侄儿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陆昱想起他方才进屋前的脚步匆匆，和造次的礼节，笑了笑，“现下这个时分，你不在族学，怎跑来了四房？”
陆琮有些支支吾吾的，“我……我是听人说，四妹妹病了，这才……”
“这才逃的学，来的四房？”
陆昱挑明白了话说，叫陆琮有些不知如何应答。
陆昱却又问：“你那个听人说，是听谁说？又听说了什么？四房都说四姑娘是吃坏了肚子，没什么大碍，怎得就你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
“我……”
陆琮语塞，“我不是听人说，我是听到李逵同别人闲聊说起的这事，说四妹妹病了，我想着李逵同四房一向交好，消息总是没有错处的，我一时担心，就跑了过来。”
声音越说越小，语气越来越弱。
想是陆琮也觉察出不对了。
陆昱却冷笑着牵了牵微皱的前襟，“我还想着是不是快春闱，书读得太多，将你读成了书蠹，脑子都不甚灵光了，看来还没有。”
陆琮脸上羞红，忍不住反驳，“但四妹妹的确是病了。”
“所以，你便逃学过来了。”
陆昱打断他，“前些日子，不是首辅大人才训斥你们不敬师尊，逃学生事，才罚了你们抄书，怎得？抄上瘾了？还是真同首辅大人说得那样？越读越回去了？连最简单的敬爱师长都忘了？”
陆琮晓得同陆昱辩论是辩论不过，当即便认了错，“是我欠考虑，舅舅让我去看一看四妹妹，确保她没有大碍，我就去学堂好好跟夫子请罪。”
说着，他拔腿就准备转身朝里走去。
看得陆昱额头青筋突突的跳，厉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陆琮一顿，愕然地看向这个一向怜爱他的舅舅此刻正严厉地看着自己，声音也冷得厉害，“方才我怎么同你说的？四姑娘吃坏了肚子，你没听见吗？再说了，你一外男，擅闯女子的闺房，传出去，你倒是轻巧，多的不过是一介风流蕴事，四姑娘呢？四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陆琮想都没想就道：“我娶了四妹妹就好，反正我昨日都同顾伯父都说了，我要娶四妹妹。”
“混账！”
陆昱没忍住厉喝，沉着脸色看着他这个从小就倾注心血的侄儿，“我同你说了那么多，你还冥顽不灵，竟然这种糊涂话都说出来。”
“舅……舅舅。”
陆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神情充满了不解，“为什么这是糊涂话？我都和母亲说好了，只要我不拿家里一分钱过了春闱，榜上有名，她便允了我娶四妹妹．……”
郭氏……
就算陆琮真有骨气不动陆家一分钱，郭氏也会想尽办法阻止他。
陆昱轻笑，“君子背信则明不达，你母亲既和文家谈好了亲事，怎可能轻易作换，对你，对陆家都没好处。”
说完这话，陆昱抬头，看向陆琮，迎着金光，陆琮那张脸瞬间煞白，一双眼也像是投进冰湖的火，瞬间熄灭了所有的光。
陆昱忽然想起小时候教他这个侄儿练字，小小的一团，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的，但他还是高兴地拿到他的面前，说：“舅舅，您看，我会写您的名字了。”
那时候那双眼盛满了整个星河。
现在呢．……
陆昱忍不住语气柔和下来，“你也明白，修身，立业与你最为顶要，那些儿女情长的事，都是最微末，最不可提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