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从丈夫身死,婆家苛待走出来的张娘子一样。
以前有多唯唯诺诺,如今便有多坦坦荡荡。
顾瑾琼知道张娘子不想计较这些,当即行礼道:“先生心胸宽广,学生当以表率。”
张娘子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
文歆见状,有些不甘地闭紧嘴巴,只是一双眼看着顾瑾琼到底有些怨毒。
顾瑾琼倒不在意这些,她故我的练好了字,便和李林虞如常地下了学。
文歆这次没再跟上来。
李林虞松了口气,“幸的好没再跟来,我都想好怎么恼她了。”
顾瑾琼看着她皱紧的鼻尖,高高撅着的小嘴,笑了笑,“那可是文家的大小姐,你也不怕和文家交恶。”
“怕什么?谁还不是个大小姐了?”
李林虞挺起胸膛,满脸不屑。
顾瑾琼连连点头,“你便这副模样去见长房的老太太,定不会差的。”
李林虞一怔,神色有些落寞,“还是算了罢,省得气着她老人家。”
顾瑾琼晓得她心里因袁老太太几次婉拒存了些抗拒,也不再多说,到了地方便同她分道扬镳,自个儿回了屋子,继续绣着给父亲的护膝。
顾瑾年正是这时寻上来,“没打扰到你罢?”
笑吟吟的声带着揶揄,听得顾瑾琼一怔,立马笑靥如花地回:“姐姐打趣我!您来我怎会觉得打扰。”
顾瑾年目光落在书案静静躺着的护膝上,目光微微发亮,“前阵子还听你说要绣护膝,这才几天,便快好了。”
顾瑾琼不以为然,“立夏一过,马上便是父亲的寿辰了,我可不得好好赶在这之前绣完。”
她看到顾瑾年身旁跟着一个老妈子,穿着圆领葛布衣衫,头低垂着,一副恭敬的样子,不由问道:“姐姐过来是做什么?”
“这不是前阵子你遣了沛云,我瞧着屋中虽有五六个丫头,但年纪尚轻,不能近侍,只有秋环一人到底有些力不从心,便自作主张替你找了个妈妈来。”
说罢,顾瑾年转过头,轻轻努首,“卞妈妈,来,见过四姑娘。”
顾瑾琼一怔,讷讷看着那人双手交于膝上,缓缓作礼,“四姑娘。”
语音匝地,一室静寂。
久久未闻回应的顾瑾年看着顾瑾琼发怔的模样,忍不住提醒,“琼姐儿,你倒是说话。”
顾瑾琼这时才如梦初醒般,翣了翣眼,连连应道:“姐姐有心了,秋环伺候我一向尽心,我也不曾觉得有哪处纰漏,但我不忍见她如此辛苦,总想着寻机会与姐姐提一嘴这事,却被杂事缠得一向抛在了脑后,没想,姐姐倒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便谢谢姐姐了。”
顾瑾年松了一口气,“你喜欢便好,我还总怕你不愿意。”
“怎会。”
顾瑾琼否认,一双手连忙握住卞妈妈,指尖在卞妈妈回字纹的袖口上捻弄了几番,粗粝的触感像刮在她的心上,眼眶却不由得热了起来。
顾瑾琼连忙扯了一个笑,“卞妈妈祖籍哪里的?家中有哪些人?我身子娇日后得多多麻烦,仰着您照顾了。”
她用了‘您’,倒让卞妈妈听得惶恐,连忙垂首行礼回道:“回四姑娘的话,老奴祖籍江西人氏,建安三十年发大水,不得已一家举迁来了宛城,老奴儿子儿媳皆死在了水患里,所以家里只剩个孙儿,如今他还在上学,过不久便要乡试了。”
这些和前世她所知道的一样,丝毫不差。
顾瑾琼咽了咽紧得发疼的喉咙,努力维持着声线平稳,“那同逵表哥,閠表哥是一个年纪的,可是在哪处学堂读的书?”
她絮絮叨叨的问,听得顾瑾年失笑,“叫人来伺候你的,你非得跟那些个提点刑狱司似的,刨根的问。”
卞妈妈笑了笑,皱纹在眼角水波似的漾开,“三姑娘无妨的,到底是日后要天天打照面的人,问仔细了,心也安稳些。”
卞妈妈说着,看向顾瑾琼道:“老奴孙儿晟哥儿是在银桥胡同的东苑书塾上的,不过比不得陆家的公子们,他脑子不甚灵光,老奴也只是希望他能得个孝廉,求得一官半职罢了。”
顾瑾琼微微默然。
前世卞妈妈的孙儿樊晟在她印象中恍惚是落榜了,也未曾求得官职。
不过樊晟在读书上不甚出色,但他为人机灵,处事颇为圆滑,又懂得忍耐,所以后来虽没照着卞妈妈的想法,光耀门楣,却也买了好几处田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
如果卞妈妈没遇着自己,肯定是晚年颐养天年,享儿孙绕膝的福。
可是她偏偏遇着了自己,让她陪着自己受了长房的苦楚,活生生被怄死了。
顾瑾琼心间浪潮似的翻涌,再也忍耐不住的,眼眶微微湿润,映得眼前一片模糊。
顾瑾琼援袖拭了拭,破涕笑道:“瞧我,这绣得久了,眼睛也跟着酸胀了,竟这般眼红。”
她这借口也不知拙劣不拙劣。
反正顾瑾年恍惚没觉得异样,只将秀眉轻蹙,低喝她,“再怎么也得注意眼睛,你眸子漂亮,被这些绣活熬坏了眼睛,旁的不说,便说父亲,他知道,你叫他怎能心安理得用你这双护膝。”
顾瑾琼道省得。
顾瑾年带了妈妈过来,也不再斡旋,喝完一盏茶便离去了。
顾瑾琼便吩咐下人替卞妈妈收拾一间房出来,还耳提面命那些个小丫头,叫她们日后都听卞妈妈的。
秋环虽觉得有异,但主子的话,只要不太错处,便也不好提,当下也就再说些什么。
只是到了翌日,上学途中,许久未见的李逵见到冯妈妈,微微讶然,“琼表妹何时找了个妈妈伺候在旁?”
李逵虽表面云淡风轻,但他的内心却翻江倒海。
前些日子,他遭四房冷拒的事传遍了整个族学,平素同他要好的几个陆家子弟纷纷变了脸色。
这些倒算是其次,毕竟于他来说,那些陆家子弟各个不学无术,他们冷待他,他倒省了心去应付。
真正让他焦头烂额的是四房克减接济了银子,而闻到风声的郭氏更落井下石,逼得他如今掏遍全身,连一枚铜钱都寻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