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顾瑾琼早早地起了床，叫秋环给自己换了件墨绿色的马面裙，罩了一件雪白的杭绸褙子，头上插了一支镶着红宝石的珠钗，便容光焕发地去了学堂。
李林虞见她这样，圆圆的脸蛋上满是笑意，“我还想着你今个儿不会来，又或是愁眉苦脸的，没想到，你今天看起来挺高兴的。”
顾瑾琼坐在黑漆嵌梅花迎春的锦杌上，笑容怡然，“长房的老太太信了我，还赐了我好物件，我怎么不高兴。”
李林虞瞧出她的幸灾乐祸，米粒儿大小的南珠耳坠轻轻的晃，“我看你不是高兴这个，而是高兴那个陆嘉志被罚了，好几天看不见他，终于可以消停了罢。”
顾瑾琼没有一点被戳破心思的尴尬，她从书页里嗔了李林虞一眼，“便是如此又怎的，但长房老太太信我，还允了我说有机会叫长房的五老爷带我游船去南方看一看呢！”
她的语气有些骄傲。
听得李林虞讶然，“老太太真这么说了？”
“我还骗你不成。”
顾瑾琼看着李林虞那微微艳羡的脸庞，想起无论这世还是前世，李家夫人一直都想把李林虞送进长房，让袁老太太看顾教养，为此不惜花动了千金，还替五房的大爷说项，但最后都没成。
这对李林虞来说是个心头病，她总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所以才叫袁老太太不肯多顾一眼。
想着，顾瑾琼笑道：“到时我带你一同去，也叫你在袁老太太面前露露脸，我们虞姐儿长得这般水灵又聪明的，袁老太太定是喜欢得不行。”
“你便打趣我罢。”
李林虞一屁股坐下来，气笃笃地拾掇案上的书，“我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别说规矩了，便是样貌，你且看看袁老太太身旁的岁阑、灵犀，哪个不是长得好看又一副玲珑心肠，我．……”
她说着，摇了摇头，一脸的妄自菲薄。
顾瑾琼正欲开口，敞厅处的落地绣屏转进来一身绣十二幅忍冬纹的湘裙，伴着橐橐的步声，文歆那张掺着薄愠面容，暴露在夏日的金光下，灼得顾瑾琼心头一跳。
李林虞的嘟囔在旁悄然响起，“陆嘉志都不在，她来做什么？昨个儿还没将她摔得后怕？”
语音匝地，文歆已走到了她们跟前，她看着顾瑾琼，顷刻，行了一礼，“昨个儿的事叫妹妹受惊了。”
一时之间，数道视线宛如雨后春笋突突地扫向顾瑾琼。
顾瑾琼看着文歆那双微微红的眼眸，心间沉了沉。
昨天那事，真要论受惊，受惊的是文歆，关她何事？
值当文歆文大小姐同她来这般卑躬屈膝。
所为的，不过是闹大这件事。
但说句难听的话，这事本就不是她的过错，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怕什么？
顾瑾琼想着，牵起笑道：“我还好，袁老太太昨日疼惜我，送了我木樨香，叫我安稳入睡，所以我今个儿早早便起了，倒是姐姐，我瞧你眼下乌青得厉害，许是昨个儿受惊不小罢。”
文歆眼眸一沉，还没来得及说话，张娘子已走了进来，一双厉眼扫向他们，微微冷凝。
“都什么时辰，还不坐好？”
文歆无法，只能负气绕到后头坐下。
顾瑾琼能感受到背后灼灼的视线，但她只将其当作夏日架起的火炉子，稍微惹得全身热了一点罢了。
至于自在不自在的，当顾瑾琼提笔如张娘子要求的练字后，她便将这些都抛在脑后了。
也正因练得太入神，以至于张娘子走在顾瑾琼身旁，她都尚未察觉，
直等到张娘子开口问她，“你什么时候练的字？与我平素教的字体不大相同。”
顾瑾琼一愣，看着张娘子那双厉眸，老老实实地回道：“我前些日子病了，在家中无事，便将书房里的字帖拿出来临摹，也不晓得是谁的，临摹着临摹着这字体就变了。”
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有些教书娘子心胸宽阔的，欣赏欣赏就过了。
有些教书娘子严苛，便觉得学生不听自己的话，少不得要一顿怒骂。
顾瑾琼说不准张娘子是前者后者，毕竟前世对这个张娘子印象很模糊，只晓得她出身诗书世家，后来嫁了人，张府死了便成了望门寡，若事情到此来看也算比较体面。
偏生张娘子的娘家开始没落，她的婆家便开始苛待她，还说是张娘子克死了丈夫，要她赔命，理所应当就克扣了月银。
张娘子无法，只能抛头露面来教书。
张娘子的娘家同袁老太太有些交情，袁老太太便举荐张娘子来了陆家的族学教书，一个月可以混那么几两银子维持生计。
后边的文歆轻轻嗤了一声，“妹妹倒是伶俐，这十天半月的练字竟能比得过几年的教习。”
不轻不重，还带点艳羡的语气，却叫周遭的人脸色登时一变。
顾瑾琼还好，面色稳如泰山。
李林虞却气不过了，她冷笑着轻哼，“可不是，瑾琼向来聪明，学什么都快得很，我前些时候也是，见着瑾琼答对入流，便蝉不知雪坚的蠡测她，还闹了好一出笑话。”
说到最后，李林虞笑了起来。
浅浅的笑声，伴着闷热的风，拂得文歆脸色陡红，她横了一眼李林虞，气笑道：“练字莫不如砌墙，得一砖一瓦地垒，非一朝一夕而能筑就。”
这话文歆说得只差指着顾瑾琼的鼻子说她不敬张娘子，所以才练出这般不同的字。
顾瑾琼心中暗冷，面上却噙起一抹淡笑，“我也不晓得怎么字就这般改头换面，大抵是病中这几日心境不同，所以也造就了字体不同了罢。”
文歆听着简直想笑。
这才多少日的功夫，就算心境变了，字体怎会发生这多的变化。
根本就是胡扯！
“琼姐儿这话说得是，”默然旁观的张娘子突然开口，那清瘦的脸庞上满是温暄的笑容。“这心境不同，别说是字体了，便是容貌神态也会改变，我瞧着这段时日琼姐儿就不一样，眉宇间的坚定多，举止间的从容都多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