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两次过往,亓鸩也见到了任晚的前世,但他没想到最让任晚难以释怀的是那样一个冬雪日。
“外面下雪了。”任晚对着对面的男子开口,眼里有难言的慕孺,“太冷了,我能不能不走。”
她几乎是以渴求的语气,但被男子无情的拒绝,“不行,三年之期已到,你必须要去做你承诺的事情。”
“师父。”她哽咽着,泪水盈满眼眶,“不要赶我走,徒儿求你了。”
没想到,男子手中一阵灵光亮起,任晚已经被赶到了门外。
“师父!师父!不要赶我走,我会听话的,不要抛下我……”任晚站在雪地里,用力地敲着门,但没有任何回应。
她哭到无力,贴着寒冷的门滑落雪地上。
亓鸩从她小时候看起,头一次感受到她的绝望。
小时候,她被那群孩子用野狗戏耍,她没哭。
她害怕狗,被狗再次伤害,没哭。
在她终于有了一个家,被再次抛弃的时候,她才真的悲恸得像个孩子。
“任晚,若你还认我这个师父,那就去往淬灵仙府。”从门后,传来一道清晰的声音,听着并不隔得很远。
……
任晚最终拜别了她师父,踩着冬日的雪,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这个她生活了三年的村子。
在翻过第一座山的时候,那个村子的影子已经再也看不见了。
她想着那边张望,却忽视了脚下,一不小心滚下山去。
任晚想,她要死了吧,她如同走马观花地再次经历这一遭,还以为能有变数,原来都是一样。
她浑浑噩噩躺在地上,意识越发模糊,感觉自已要和身下的雪融为一体。
耳边传来越发清晰的咯吱咯吱的雪声,终于那人在任晚面前停下。
他蹲下来,紧紧的抱住她,温暖的胸膛里是不断的震颤,那是他的心跳。
任晚终于发出了声音,“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第一次。”,他的头埋在了她的发丝里,声音有些闷闷的,”阿晚,你真的很不会作假。”
“为什么,为什么要抛下我?”她的泪水滑落,浸湿了脖颈。
而亓鸩郑重地把她的脸捧起,郑重地对她说,“神魔两域,四海八荒,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她的泪水停住,这样近乎虔诚的信言,让她很无措。
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任晚就已经把她背起,走入茫茫的冰天雪地里。
天地间,渺小如他们,不过一叶孤舟,任凭这雪纷纷扬扬的落下,任晚伸出手去接,顷刻便融湿在手心里。
“亓鸩。”
“嗯。”
“亓鸩。”
“嗯。”
她的每一声,他都回应。
“我们要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只要你想。”
……亓鸩背着任晚在那片雪地里走了很久,直到视野里全是白茫茫一片,任何旁的东西都没有,也没停下。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两人眼前一黑。
长久的空滞后,任晚先恢复了意识。
她眼睫掀开,额头上是不可能忽略的触感。
此刻亓鸩的额头尚且抵着她的,两人之间咫尺距离,而亓鸩大约此刻还在她的过往幻象中。
他的墨发垂下泼洒在她身侧,鸦羽般的眼睫像合上的漆扇,面上的表情若说是冷然,不如说是投入和虔诚。
任晚眨眨眼,不知道此刻该做些什么。
惊鸿一刹,他睁开了眼,依旧是那双深不见底的漆眸,只是流转之间泛起涟漪来。
任晚和他之间眼观鼻,鼻观心,一种极其微妙的气息蔓延他们四周。
亓鸩的手撑在任晚身侧,迅速从这莫名的氛围里抽离。
他站起身,走到了窗前,琉璃盏的旁边摆着一个赤色木盒,净白的手指在盒子虚空上方轻抚过,魔气散去,那锁括自动落下。
亓鸩拿出里面的东西,又坐回到任晚床边。
柔软的床榻边缘略微下陷,任晚还没看清他的手上拿着什么,被子下游弋着什么,一下握住了任晚的脚踝。
他的手冰凉,指节处有一层薄茧,激起任晚一阵酥麻。
任晚下意识往回缩,惊恐看着他低垂的头,“你做什么!?”
但亓鸩只是越发握紧了任晚的脚,抬头回望她,“别乱动!”。任晚被他阴沉的眼神吓了一跳只有识时务地由着他去。
白嫩的脚被抽出被子,亓鸩另一只手的中的东西显露出来,看着是一个玉环,莹润精致,泛着翡翠般的流光,有一处还凝处一个模糊的绿晕,扑闪着,像里面有什么东西。
一阵光滑的凉意接触上她的脚,这玉环恰好被他戴在了她脚上。
他的手修长如玉,指腹摩挲着那玉环和任晚的脚,幽幽说道:“阿晚,若有一日你取下这玉环,那你的脚也不必留了。”
这话语说出来很有囚禁她自由的嫌疑,任晚有些不喜。
她淡然伸出手,想仔细看看那玉环,即将摸上去,亓鸩立即握住了她的手腕,眼锋凌厉道:“你要摘下来?”他不知怎得,真还生了气。
“我只是想看看。”她有些无奈。
听见这个说辞,亓鸩才放开了她的脚。
任晚细细看去,才发现玉环上有一朵小指尖大小琉璃盏花,看起来晶莹欲滴,她伸手拂过,不知道是做的,是很温润的质的,最里面缀着极小的绿色蕊心,很精致。
“这个是什么?”她用手指着那闪烁的绿色光晕,像是什么活物在玉环里面。
亓鸩没有隐瞒,“是青蚨。”
“青蚨?”任晚有些讶异。
若她记得没错,青蚨虫母子连心,捉了子虫,无论距离多远,无论身处何地,母虫都能飞来找到小虫。
即便是悄悄捉了子虫,母虫也必然知道子虫所在。
这么说,亓鸩身上也有一只青蚨。也不知道,他的那只是子虫还是母虫。
只是,她还有疑惑,“可青蚨不是寿数短暂,和朝菌、蟪蛄一般差不多嘛?”
“这玉环之内是蕴灵小洞天,里面的周天运行和外面的不一样。”亓鸩一边解释,一边把她伸出的脚盖回到被子下,完毕时,抬头对上她艳羡的眼神。
他眸子划过流光,嘴角忽而咧开个轻浅的嗤笑弧度,“阿晚,别想了,你进不去。”任晚的心思被泼了冷水,有些遗憾。
她浅浅叹了口气,垂眸小声呢喃,“连虫子都过得比人好。”
少顷,任晚后知后觉她把正事给忘了,“对了,辛氏怎么样了?你的东西拿到没有?”
其实任晚还想问问辛云追的情况,但她如今平安待在这个陌生之地,亓鸩这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恐怕……
亓鸩果然面色冷凝,他道:“我的东西自然拿了,至于辛氏之人,他们死不死与我何关。”
任晚就知道是这样。
她没什么可说的,出于私心,她自已差点就要死在那里,何况亓鸩要做什么她也阻止不了。
“那秦师兄他们……”
“你那秦师兄自然是知道全貌的,此刻,他当是在忙着将辛钰的罪证交付宗门。”亓鸩坦然回答,把自已从这件事中摘了个干净。
任晚有些想知道辛氏这一切的真相,但恐怕会很复杂。
亓鸩自顾地起了身,走到了桌旁坐下,自如地拾起笔在早就准备好的纸上勾勒着什么。
没想到,不过片刻,亓鸩拿着那几张纸回了她床边,示意她看。
“啊,这是……?”
任晚愣愣地看着那几张画像,上面的人,她并不认识,但眉目间又有些熟悉。
没想到,亓鸩只是卷起那几张画,笃定道:“是他们几个,我不会画错。”
任晚忽然醒悟,这几个人,是她年幼为街边乞童之时,欺负过的那几个孩子,他们长大了,她自然也就认不出来。
任晚又不是心盲,自然能感知出亓鸩对她的那一点点特别,所以这几个人的下场大概会很惨。
她斟酌着开口:“亓鸩,你知道吗,我小时便自觉我和常人不同,我是要比那群早早就修灵的孩子聪颖得多的。”
“他们时常打骂我,羞辱我,以观我和野狗抢食为乐。那时,他们希望我求饶我便求饶,我很轻易满足他们的所谓的自尊,所以他们就自以为凌驾于我之上了。”
“他们的蒙昧的自得、高傲之感都是我给他们的,每一次,他们故做那样蠢物的样子,我看了也是同样觉得好笑呢。”
任晚这一番话有些不符常人,但却忽然让亓鸩明白了一件事。
为什么他见任晚第一眼就觉得她特别,原来,他们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