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心论迹,我皆算不上什么好人,这件事,你不如换个人去求。”任晚看着对她跪下的侍从,冷冰冰地开口。
听风听她这句话,立马慌了神,“任姑娘,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了。只有你同意,我家公子才有可能出来。”
“这话就怪了,我可是你家公子亲手推下绞魂窟的,你要知道,我可是真真切切少了半条命。”
“可那是……那是……”侍从的话没说完。
那是辛云追体内的魔魂作祟,她知道。
可是,她也是真的被辛云追伤过,欺过。在辛家的时间里,她甚至以为辛云追和小时候那群堵她在巷口的孩子一样。
听风以为没了希望,便泄气地走了。
辛云追母亲的忌日要到了,就在这几日,任晚当初在山下打听消息的时候就知道了。
这听风是来求她去放辛云追出来一天,去祭拜他母亲。毕竟他以后都只能待在夷微岛了,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重归云莱。
任晚看着摇曳着叶子的琉璃盏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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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一处莲池旁有一处宅子,低调冷清。
一艘小渔船拨开重重莲叶,轻轻抵靠着岸,任晚上了岸口,打量这处地方,【看着倒是挺清净,正好磨磨辛云追的性子。】
她直接往前走去,和听风一起到了门前。
“来人,快开门!”听风叩开了门。
门内之人看见还有别人,皱了皱眉,正要开口。
“这个是辛氏的贵客任姑娘,特地来看公子的。
任晚在听风说话之时,就拿出了一枚玉牌,示意给开门那人看。
两人凭着这玉牌,顺利进了门。
任晚走进院子,里面也是四处挂白,正堂中间香龛上烟气袅袅,有一人一身丧服跪在蒲团上,腰杆直挺,背也紧绷着。
“公子!我回来了。”听风对着那人喊了一声。
任晚便看着那人极缓慢而迟钝地转回头,看见她的那一刻,辛云追的神色很复杂。
任晚有被他这个样子给吓到,他身穿一身白,头上的抹额系得一丝不苟,浑身气质低沉到了极点。
像一具行尸走肉。
“辛云追,你跟我出来。”
任晚看了他一眼,便往宅子外走去,也不管他跟上没有。
任晚走到了莲池旁,方才来还没心思赏景,现在才发现这池中已经开了几朵莲花,竟是绿色的花瓣。
她身后传来阵沉重的脚步,就像是在地面拖行。
“辛云追,你没有话对我说吗?”任晚背对着他开口。
辛云追听她这句话,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双手攥拳垂在身侧,咬着下唇,终于苍白开口道:“对不起,是我害的你。”
这些天来,莫大的愧疚与自责几乎要将他淹死,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挽救。
他父亲、姨母、辛泓、阿姐,还有任晚,所有的根源都是因为他,因为他当初贪生怕死和那魔魂交易。
任晚转身,看着他隐忍垂下头,“是,你确实对不起我,我在那绞魂窟下,可是受尽了折磨。”
她就是现在,左手腕都还有些拿不起。
辛云追听她的话,脸上骤然失去血色,变得更加无措,眼睫垂下,遮盖住曾经璀璨的眸子。
两人沉默之际,远处广阔湖面竟开来艘画舫,上面一人声音传来,“辛云追!”
任晚两人不作声,眼睁睁看着那画舫旁有只小船往他们这边驶来。
船上一位玄衣护卫,跳到岸上,懒懒道:“我们崔公子想请辛公子去画舫同游。”
这护卫和他主子一样,很拽,很讨人厌。
辛云追知道,这是崔连城来看他的笑话了。
“我们回去吧。”辛云追看了眼任晚,希望她能明白他的意思。
“有人请着游湖干嘛不去,辛云追你和我一起去。”任晚勾起唇,对着辛云追开口。
她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辛云追想了想,随了她的意。
若她想看他受辱,来解解气,辛云追也觉得没什么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小船,到了画舫上。
“我们这位辛公子怎么了,你们怎么落得如此下场?不就是辛家主病故吗?何必如此。”崔连城看着辛云追一副落水狗的沉郁模样,心中舒爽不已。
“哦,这位是?”崔连城以一种不怀好意的眼光扫视任晚,“怎么?辛家主才走了没多久,辛公子就耐不住寂寞了?”
辛云追本是沉默着,听见这句话,一下耐不住伸手握拳揪起崔连城的衣领,“崔连城,收起你的脏嘴。”
辛云追的眼中似要升腾起一簇灼灼的烈焰,这个样子才有点像他往日的作风。
“辛云追,你最好弄清楚你现在在谁的地盘。”崔连城不惧地对上他。
辛云追余光里看见泛着寒光的剑已经架在了任晚的脖颈上。
他陡然卸了力,崔连城见状向身旁护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一个肘击,辛云追已经被迫反手被压制在了崔连城身前。
他虽受制,但仍不肯低头,用野兽般的狠厉目光盯着崔连城。
崔连城被他这骇人目光给震得后退一步,还是挥手让那护卫收了架在任晚脖子上的剑。
“崔公子,我们公子不幸遭此变故,自然有些难受,崔公子多见谅。”
任晚见缝插针开口,吸引了崔连城的注意力。
崔连城轻飘飘瞥了她一眼,想着辛云追的人讨好他,心里滋生出暗念。
“你还算有些眼力,你们公子无礼蛮横惯了,今后要屈居人下,心里自然是受不了是吧。”
“对了,你阿姐这样的人我可娶不得,她本就和她身边的护卫不清不楚,也是我不嫌弃,才愿意娶她,现在……我可没办法了。”
崔连城说着,脸上带着讽笑,俯视着辛云追。
任晚越看崔连城越觉得他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令人作呕。
但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崔公子,那边的莲池开了绿色的金陵凝翠,不如移步以观。”
崔连城以为任晚是想另寻明枝,细细打量了她,从这张明眸皓齿的脸到她窈窕的身形,点了点头,算是满意。
“你且带本公子瞧瞧吧。”
“任晚,别去!”辛云追忍不住挣扎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但他的伤没好,此刻竟然挣不脱几人的桎梏。
崔连城理了理衣领,跟着任晚到了画舫的栏杆处,任晚眼尖看见了那朵绿色的莲花,用手指给他看。
女子手如削葱根,眼睛亮得惊人,纤腰束素靠在了画舫边,崔连城此刻有些明白为何辛云追要留她在身边了。
崔连城正要向她的腰肢伸手,没想到,眼前人忽然转过头,歪嘴笑着诡异看了他一眼,后以鬼魅的身形绕到了他身后。
任晚猛地一脚踹出去。
他眼睛瞪大,伸手挥出一道灵力,却被她一掌拍散,还是坠入了水中。
崔连城坠湖声音很大,激起的水花四溅,不让人注意到都难。
“哎呀!快来人呀,崔公子看花坠湖了!”
任晚做惊恐状,向着闻声赶来的几个护卫指了指方向。
任晚看着那几人没有跳下去救人的举措,好像是只打算用灵力,于是又掏出一把扇子,对着几人一扇。
本来那几个护卫就不设防,这下一个个扑通落了水。
任晚眼中亮起光,惊喜地掂了掂手里的扇子。【真不愧是秦师兄送的东西。】
她看着接二连三跑来的人,全部无差别地扇落湖中,接着祭出一张符篆将几人稳稳镇在湖中心。
辛云追这个时候已经跑来了她身边,
“你有没有事?”他看着是很紧张她的。
任晚狡黠地伸手指了指湖里正怒骂的崔连城一众人,“有事的是他们。”
辛云追有些哑然,是啊,她那么聪明怎么会让自已陷入困境。
【除了上次】辛云追想到这,眼神黯然下去。
“贱人!还不把本公子送上去,要不然我……”
“……”
崔连城骂得很脏,任晚觉得自已的耳朵受了污染,微微皱了眉。
这姓崔这么脏,不如多在下面淘干净些。
任晚心念一动,那崔连城身上的衣服也被她用术法给剥得干净,当然为了她的眼睛,还是留了条裤子。
“啊!——”崔连城气急,竟然说不出话来,他身边的护卫试图带着他脱困,却没办法打破那张符篆祭出的阵法。
任晚一眼扫去,全是白花花一片,只是身材好的没几个,还都羞愧难当地捂住了。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真是,还比不上……
天呐,她想哪里去了。
“我们还是快走吧。”辛云追在任晚身边弱弱地说。
她有些木讷,“哦,也对,先走再说。”肯定是受崔连城的影响,她才会想到亓鸩穿寝衣的样子。
两人用着辛云追以前画的符,重新在岸上落地落定。
“我……”辛云追正欲开口,却被任晚抬手止住。
只见她手中结印幻化出一只传音鸟,龙飞凤舞的写上几个字,伸手一挥,那灵鸟扑腾了一下翅膀,往云莱城飞去了。
随后,那灵鸟一展歌喉,大声喊道:“惊报!崔氏崔连城公子竟与数名护卫在南城莲湖做这种事,速来看霸道少爷娇俏护卫鸳鸯戏水。”
“辛!云!追!——我要你死!!——”远处传来嘶吼之声,是崔连城。
任晚拍了拍手上的浮尘,一副做好事不留名的样子,侧目看着支支吾吾的辛云追:“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辛云追忽然觉得前些日子任晚对他还是下手轻了。
任晚见他不做声,也大概猜出了他想说的话,“你是对前些日子所做之事感到歉意,想要求得我原谅?”
辛云追没有作声。
任晚看他这个样子,轻嗤一声,“呵!那你的歉意可真是来的轻巧,你一句抱歉,便能抵消我那日在绞魂窟下面受的伤?”
“不是的,不是的……我……”辛云追连忙解释,但又不知该怎么说。
“若能让你消气,我有的你尽可以拿去,或者是,你想亲手杀了我。”他有些苦涩的开口,手中已经幻化出了一根金箭,双手呈到了她面前。
任晚没接他的箭,只是走到了莲池的边缘,顺势坐了下去,脚搭在岸沿边晃荡,伸手摘了朵莲叶把玩。
她终于正眼看着站得正正的他,“辛云追,你死了,于我并没有好处,只会惹得你阿姐记恨,这划不来。”
“我这个人很怕麻烦,所以你在辛氏次次惹我,我都很厌恶你的做法,觉得你没事找事。”
说到这,她拨弄莲叶的手停了下,继续说:“可是,我后来发现,你真是只可怜虫。”
她的话深深刺进辛云追心里,划得鲜血淋漓,曾经什么都不在乎的表面光鲜下的脆弱,被她一手剥开。
“我起初不知为何你在云莱城中招猫逗狗,处处捣乱惹人烦,为何你父亲不追责。”
“我最开始以为是溺爱,后来才发现是不在乎,因为不在乎你做了什么,反正又对他没有丝毫影响,所以才不管你。”
“做人做成你这个样子,是得多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