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钰脸变煞白,完全失去了平日的镇静。
“辛家主,你今日若你能把所有的真相说于我们这位秦公子听,我或许还能让你见她最后一面。”
亓鸩抬手,指向秦翌的方向。
辛钰没有动,他眼睛看着亓鸩,深邃幽暗的眸中涌动着什么。
小叶氏从没见过一人嚣张至此,“亓公子不如先看看这是哪里,我辛氏也是你能放肆的地方。”
她脸上愠色未消,下一刻看到亓鸩手上的举措,忍不住腾的站起身。
“——我的泓儿!”
亓鸩身边多了两道人影,皆是脚下悬空在他左右。
一个着雪色素衣衫,一张绝美苍白的面庞被垂下的墨发遮住几分,仍旧不损她的仙姿。
另一个,正是小叶氏所出辛泓,同样也已经昏了过去。
“那么,现在选吧,他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辛雪融看着失去的至亲如今出现在面前,甚至都站不稳了,被斩月握住肩膀,勉强撑着身体。
她的眼里泛起莹莹的泪花,竟然说不出话来。
“亓公子,你不要冲动做了错事。”秦翌此刻挡在小叶氏的前面,止住了她不管不顾想上前的举动。
亓鸩轻蔑地瞥了一眼秦翌,语气冷然,说出的话毫不留情,“秦公子,你需要做的只是听着,不然,我会连你一起杀。”
亓鸩忽然想到什么,闭眼仰天又叹了口气道:“杀了你们,所有的因果我自会承担,至于阿晚,她的手会永远干净的。”
他此刻睁开眼看回众人,看着反而有种歇斯底里的冷静。
妖冶眼尾赤红如泣血,和玄纱内里暗红的长袍相映衬,浑身散发浓烈的戾气。
“那么,辛家主,选吧。”
亓鸩左手出现两道诡异的赤血色灵光,将接受选择的两个人牵引到众人面前,排成一排。
“我选……”辛钰抬头还未说完,突然暴起,瞬移到了亓鸩身前。
速度之快,连秦翌都没反应过来。
辛钰手中持剑,正要刺入亓鸩心口,却被一股无形的力给阻挡。
不过转瞬,他的手中剑被震落,就被亓鸩的另一只手钳制住脖颈高高举起。
辛氏暗处的护卫尽数现身,数不清的灵咒和寒光向亓鸩而来。
秦翌连忙阻止,“不要靠近!——”
只可惜完了。
“啊!——”
“噗——!”
……
一阵阵惨叫响起。
所有的暗卫灵气逆流,没一个活下来,全部死在在亓鸩周围,元神化作灵光逸散。
亓鸩怒极反笑,却又忽而转为狠厉“辛家主,我反悔了,他们两个现在都要死。”
骸音剑已经显露出来,秦翌也召出了自已的命剑,飞身去阻挡。
“我说,我说!放过我的泓儿。”
小叶氏向辛泓的方向而去,无力地跪倒在地,一只手还在往前拼命伸长。
她的话音未落,骸音剑消散,秦翌甚至连它的虚影没接触到。
【好强!】秦翌眼中惊愕难掩。
亓鸩像扔废物一样将辛钰甩飞到院墙上,逼得他吐出一口鲜血。
都这样了,他还目眦欲裂地爬起来说话,“不——不能说。”
小叶氏听及此,极端愤恨地看向他:“辛钰!你就只在乎她,辛泓可是你的孩子。”
“凭什么辛云追犯下的罪要让我的孩子来偿。”
她此刻几乎到了癫狂状态,“是!是我杀死了我亲姐姐,可我不该恨吗!我不该恨吗?辛钰!”
“我的泓儿都没有多少日子能活了。”
她说到这里,掩面痛哭,湿润的泪水从指缝里滴落。
在这样的时刻,她无助地像世上任何一个母亲。
“亓公子,我给你想要的真相,甚至我的这条命你也可以拿去,但求你放过我的泓儿。”
小叶氏开始讲述起那久远的故事。
数百年前,小叶氏和她姐姐一同嫁入辛氏,那个时候的雪夫人刚生下辛雪融不久。
她和她姐姐都以为当时的辛钰不爱他的这位夫人。
很久之后,她们才意识到这有多错误。
她们也不过是娶来利用的棋子,为了巩固辛氏的商脉,为了让那位雪夫人多看几眼她花心的丈夫。
讲到这里时,小叶氏眼里的失望、苦涩、落寞都融合成一滴晶莹的泪水。
后来,两位叶氏入门,却也没怎么遇见这位传闻中的雪夫人。
直到有一天,她们瞥见雪氏在院中带着自已的小女儿写字。
她本就出身雪氏那样的大族,又是嫡系一支,她生得如她的名字一样。
雪颜,雪颜。
那样纯净的一双眼睛,那样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就是叫雪山上的圣莲也比不得。
她和她姐姐在这样的一个人面前自惭形秽,跌入到了尘埃里。
雪夫人喜欢礼佛,辛钰为她特意铸造一尊金佛,还送去虔文阁加注了功德之力。
辛钰在卖力而愚钝地讨好雪夫人,却没换来她的一个笑脸。
小叶氏和叶氏为了求得辛钰的垂怜,也决裂了。
哪怕她们是一父所生的亲姐妹。
叶氏生下了辛云追,又担忧小叶氏肚子里的孩子会威胁到她孩子的地位。
于是她下手了,小叶氏的孩子一出生就被断言活不过三百岁。
都这样了,辛钰却依旧不管不顾。
叶氏自以为在辛钰心中有了一席之地,兴起去了雪夫人的院子待了一下午。
却招致辛钰的重重惩罚。
叶氏也由此发现雪夫人在辛钰心里的特别之处。
但她没敢轻举妄动,直到她发现山下一个乐师的存在。
雪夫人每两个月会去山下彻夜听琴,而且只听这位乐师的琴。
叶氏把这件事情捅到了辛钰面前。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辛钰发疯。
“贱人,谁让你去跟踪她的?!”
原来,辛钰早就知道了雪夫人和这位乐师的事情,但他害怕,害怕雪夫人有一天真的会提出离开。
所以他费尽心力,维护着这层一戳就破的窗户纸。
但还是被叶氏给破坏了,破坏了他极力粉饰的美好假象。
雪夫人和辛钰提出了和离,辛钰被刺激到了,终于采用了铁血手段。
他让雪夫人亲眼看着他把那乐师的一双腿给废掉。
雪夫人对辛钰很失望,但她不恨他,毕竟没有爱,哪里来的恨呢?
辛钰才发现,雪夫人不爱他,也没爱过那位乐师。
“辛钰,你知道的,我没有爱上别人,我要的一直是自由罢了。”
雪夫人用那双不悲不喜的眼睛看着辛钰。
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凉薄的人。
那位乐师没死,辛钰知道雪夫人没说谎,所以给了乐师最大的报复。
放他走就是最大的报复。
雪夫人自知对不起乐师,求人去请夷微岛的人为他接腿,乐师拒绝了。
哀莫大于心死。
他才明白对雪夫人而言,自由远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她生在雪氏,却身不由已,只能做笼中雀。
他不过是自作多情。
雪夫人为了保下乐师的命,答应继续留在辛氏。
辛钰为雪夫人造了座高楼,在上面就可以将山下的风景一览无遗。
叶氏死了,辛云追没了娘亲,跟在了他的姨母——小叶氏身边。
雪夫人生了病,在那高楼上一日憔悴过一日。
楼下有个孩子,日日跪着求着见她,她知道这孩子过得不好。
浑身是伤,只是被他姨母打在看不见的地方。
那一日雪夫人心软了,让那孩子上了高楼,意外从他嘴里得到了乐师死去的消息。
雪夫人融化在了夏末的时节。
辛钰痛失所爱,偏执地寻找重生之法,他甚至去了虔文阁,但无果。
多年后,他再次遇见这乐师,而乐师给了他一缕魔魂,让辛钰供养这缕魔魂,复活的事情他自有办法。
辛钰在后山弄了个绞魂窟出来,小叶氏因为给辛家主提供了拘魔炼煞的法阵而不死。而这阵法需要用活人为祭。
第一个被推下去的是辛钰的孩子。
辛云追。
他没死,太可惜了。
不断有生魂死在绞魂窟中,有些被府中人察觉了。
所以他把那座金佛搬进了绞魂窟,为了遮盖窟里漫天的死气。
再往后,云莱城中多了个偶人师,多了个合欢楼,多了个雪娘。
辛氏府里不过只是死些低微的护卫而已。
……
小叶氏把这些埋藏多年的事情和盘托出,竟然也觉得如释重负。
亓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并没有放下辛泓和雪娘二人。
“亓公子,真相你已经清楚,还请你放过我的孩子。”
小叶氏拿起地上的一把剑,毫不犹豫就抹了脖子自尽了。
她的尸首就这样躺在地上,血迹从她脖子淌下来,染红了一片地。
秦翌眼睁睁看着人死在面前,身体却被亓鸩定在了原地。
在这样一片惨烈的景象中,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
一时间竟都沉默下来。
但那个身着一身雪衣的残魂却睁开了眼。
她愣了愣,不清楚面前是怎么回事,但这院中尚且有她熟悉的事情。
“母亲?”
辛雪融有些不敢相信,她控制不住地向雪夫人所在之处而去。
斩月把她死死拦着,警惕地看着亓鸩。
没想到,亓鸩开口了:“啊,我可是个好心人呢。”
他把手里的雪夫人放下了。
只是,这雪夫人也只是一缕残魂罢了。
“融儿?”她有些不敢确定。
“阿娘!”
辛雪融抑制不住情绪,向雪夫人奔过去,却只抱住了一手空。
“阿娘?”她不理解,为什么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
雪夫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只是有一瞬的茫然。
但她还是重新露出笑容,虚虚地摸上辛雪融的脸,“我的融儿都长这么大了,好可惜,阿娘没能陪在你身边。”
“你辛苦了吧?”她的视线在辛雪融身上流转,怎么都看不够。
“阿娘……不是的,……阿娘我过得很好。”辛雪融哽咽着摇头,她伸手去摸雪夫人放在她脸上的手。
“阿娘,阿娘,我想你了。”辛雪融的泪水滑落脸庞。
雪夫人心疼地去为她拭泪,却无奈的穿过女儿的脸。
慕孺和悲痛都让辛雪融脱下这么多年披在身上的铠甲,露出内心的柔软。
她其实也还没多大,但她需要承担的太多,得到的又太少。
“融儿,阿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但阿娘真的没办法像这样活着,对不起。”
雪夫人脸上浮动着什么东西。
【生魂也会落泪吗】亓鸩不知道。
辛钰看着雪夫人,脸上也已经泪流满面,嘴里喃喃着雪娘两个字。
但他不敢靠近,他害怕这只是个梦。
“辛钰,我不恨你,放过你自已吧,我要的一直都不是这样……”
雪夫人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他,一如初见那样。
然后再不看他一眼。
辛钰伸出手,想要最后再触碰她一点灵光,就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像是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的手无力地垂落,喉咙中就像拉风箱一样大喘气。
“能再见你一眼,阿娘满足了,只是好可惜啊。”雪夫人最后没能忍心说出离别二字,只能深深看了眼辛雪融。
“阿娘——!”
辛雪融的呼喊声涤荡于天地间,惊动了夏日的虫鸣。
雪夫人宁静地化作白色的灵气在天地间散开,宛如一场盛景。
渐渐的,有冰凉的雪白落下,簌簌如絮。
夏日里,辛氏落了场大雪。
院中剩余的人抬头看天,这满天纯净的雪落下,洗濯了此间的罪恶,抚慰了许多的无奈。
这雪纷纷扬扬落到四处,也算是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