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是看过戏了吗?还有什么可问的。”
他垂下头,此刻被握住了命脉,他和他的偶人一样被牵着线走。
任晚看他好像是油盐不进,打算下一剂猛药。
任晚开口,“你可知我们此前就住在辛氏之内,我可听闻辛家主和雪夫人恩爱得很。”
“胡说,她不爱他,她只是笼中雀,能救她的只有我。”
偶人师言辞激烈,连他身下的轮椅都被颤得嘎吱响。
“按方才故事的说法,那你该死了才对,若你和雪夫人真心相恋,这辛钰会只废了你一双腿?”
亓鸩嗤笑他,“若我是辛钰,在雪夫人死前,你就该死了。”
忽然,亓鸩托腮,想明白了什么。
“哦,我猜,是因为雪夫人根本就不爱你吧。”
“辛钰知道她不爱你,所以不杀了你,让你承受心爱之人对你的绝情,这才是对你最大的报复。”
“不要说,你们都是假的,假的!只有她是真的。”那偶人师捂着自已的耳朵,发出凄厉的吼叫。
仿佛这样,就能躲避真相对他的绞心之痛。
亓鸩被吵得心烦,闭上了眼,伸手一挥,
“聒噪。”
那偶人师连同雪夫人生魂所在的偶人,一同被亓鸩收进了玄玉戒中。
随后,一股磅礴的剑气发着闪电一般的流光,破空而来。
是秦翌他们。
看上去都还没有多大碍。
“晚晚。”江涟漪向她过来,看着也受了些伤。
“江姐姐。”
任晚看见她走过来,放下心来,很早以前,她就把江涟漪当做挚友了。
临危之时,她总要担心的,她想江涟漪也该是如此。
“秦师兄。”任晚朝他点点头。
秦翌面上沉重,问道:“你们可知道那偶人师的的踪迹?”
“喏,在这里呢。”任晚抬起亓鸩的手,指了指泛着幽光的玄玉戒。
“那今天这件事,就算完了?”江涟漪不解。
“江姐姐,这事恐怕和辛氏纠缠得深得很。”任晚摇摇头,叹了口气。
她也觉得,这件事越查越复杂了。
几人沉默,不远处有个人拖着步子走过来。
“啊!辛云追!”
少年郎一身明黄的衣衫尽破,血色将他的面染污,他的发带也松松垮垮耷拉在马尾上。
他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倒在地上。
他心悦之人,正穿着蓝裙担忧地向他奔来。
他满足地闭了眼睛。
而亓鸩,此刻盯着自已被挣脱的手,正出着神。
“不许去。”他方才对着任晚说道。
“可他救过我,我只是去搭把手而已。”然后她自然走了过去,和江涟漪他们扶起了那人。
——————
亓鸩一向不喜辛云追,这她是早知道的。
只是,方才辛云追在幻境之中也的确被他所救。
恩偿罪罚,这些她分得很清。
当然她没真的做什么,最后还是由秦翌背着辛云追回的辛氏。
江涟漪跟着一并进了屋,她又帮不了忙,打算回自已的屋子。
只是,亓鸩生气了。
“亓鸩,你生气了?”他们俩就坐在她的房间内。
亓鸩不语,只是脸上风雨欲来。
“亓鸩,辛云追方才在幻境中救过我,我还他的恩,这是自然。我们之后又不与他同行的,总是要离开辛氏的。”
“我如今并不欠他什么,仅此而已。”任晚一字一句道。
亓鸩还是不作声。
任晚也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
窗户上映出一个小黑影,它停留一刹,确认了地方,直接穿过穿过窗户,进来了。
那是只影鸟,周身都是黑气,只有眼瞳如血。
这会儿,它稳稳停在两人面前的桌上。
它转头,对上亓鸩的墨瞳,扑腾了下翅膀,在烟雾中变成一张信纸。
任晚认得这是魔界的信鸟,打算回避。
亓鸩止住了她的动作。
“你不用走。”他这会儿已经拿着信看了起来。
任晚看着他阻止自已的手,不解地问:“我也能看吗?我可不是魔族人。”
亓鸩从信纸上抬起视线,对着她勾唇,有些忍俊不禁“阿晚,放心,你看不懂。”
任晚扯着嘴角坐了回去,视线瞥过他手上玄色的纸张。
上面金色的符文在她视线接触的一刹那变成了鬼画符,根本没办法辨认。
看久了,她的头都疼起来了。
原来,是这种看不懂,就算识得魔族的字,不属于她的信,她都没办法看。
不过一会,他已经把那张密密麻麻地的纸看完了。
那张信纸从他手中消散,逸去。
“这么快!”任晚惊叹。
亓鸩不以为然,轻描淡写开口:“阿晚,佛经可比这多多了。”
【佛经?他还修佛?】
任晚只觉怪异。
亓鸩忽然眼中如漆墨浸染,此刻难得正经起来,“我会回魔域一趟,有些人留不得了。”
任晚起初不明白他为什么和她交代这些。
“江姐姐那边,我会替你瞒着的。”任晚郑重向他承诺。
其实亓鸩现在的表现已经很惹秦翌的怀疑了。
但是,只要过了浮岚殿,就要到虔文阁了,他若是在虔文阁之后暴露。
她也该拿到她要的了。
何况,现在的秦翌只是怀疑他作为亓氏人和魔族有联系。
亓鸩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也没多说什么。
第二日,任晚起身后,外面美人榻上已经没了亓鸩的身影。
————
过了好几日,任晚都没再见过他。
但她从江涟漪那边听说,亓鸩是去忙亓氏和辛氏的商脉交易了。
这样啊,他都已经安排好了。
任晚几乎是无事可做,每日在辛氏吃吃喝喝。
当然,偶尔和那只彖兽玩一会儿。
“你过来,我就把这块灵髓给你吃。”任晚手里攥着块赤色灵髓,冲着小家伙晃了晃。
那彖兽馋得很,眼睛眨巴着往她身上窜。
“这样,我和你商量个事,我给你换个名字,听到你喜欢的,你就叫两声。”
任晚一边向后退,一边喊着名字:“大黄!”
彖兽不应她,只追着她满院子跑。
“来福?”
……
“旺财?”
……
“小晚,过来!”苑外传来一道清冽的少年之声。
这彖兽向那人在的门口飞扑过去,辛云追笑着,摸了摸彖兽的头,向任晚这边走过来。
“它是我的灵兽,又怎么会听你的。”
辛云追今日穿了身藏蓝色劲装,看着飒爽英姿。
前些时日听说他在养伤,任晚也没见过他。
“可它用的是我的名字。”
任晚瘪着嘴,不情愿她自已的名字天天被人喊来喊去。
“你叫任晚,它叫小晚,有什么冲突。”
辛云追这话很有诡辩的嫌疑。
任晚叹了口气,不欲和他置气,心想等她离开这里,自然也就听不见着名字了
她站定,看着阳光下的辛云追,觉得他不讨人厌的时候,倒也没那么差。
“你来这儿有什么事?”
任晚坐在石桌旁,为自已倒了杯茶,那只彖兽凑到她腿边,冲她歪了下头。
这小家伙实在是可爱。
任晚还是把她方才拿在手上的灵髓给了它。
“那天晚上的偶戏,你们最后找到了那偶戏师了吧。”辛云追直接问她。
任晚摸不准他现在是什么意思。
说到底辛云追也是辛氏人,但他却只是阻挠他们这一行人探查这件事。
更像是不愿意他们为此丧命。
“是。”任晚坦诚点头。
“你们要查,我阻止不了,只是后面肯定会很难。”辛云追看着她的眼睛,提醒她。
任晚不予置否,只是也回看他。
“对了,那个亓公子和你什么关系?”他像是随口提起这个问题。
任晚以为辛云追也怀疑起了亓鸩。
“他是我很重要的人,是我这一行的同伴。”任晚回答得模棱两可,并没有真的点出。
辛云追眨了下眼,努了下嘴,任晚看不清他真正情绪。
“小晚,走了。”
那彖兽听着呼喊才呜咽了一声,远远跟了在他身后。
【她早已心属旁人,已经晚了,你真是和你父亲一样失败。】辛云追脑海里是一个充满邪气的声音。
他只是听着,不理会。
但那道声音还在挑唆。
【她不仅会查出那偶人的真相,还会查出辛氏的真相,最后,肯定也会知道我的存在。】
【到时候,她会怎么看你。】
辛云追此时走出了院门,靠在门旁,闭上眼长叹一息。
“够了,不要再说了!”
【哼!到时候,她只会知道你一个灵修,贪图活命的机会,和我一缕魔魂交易。】
【你是个懦夫,窝囊废!】
“我说够了! !”辛云追大吼一声,手中挥出一道灵咒。
地上出现道长长的裂口,几步之远的一列侍从慌忙跪下,战战兢兢地请安。
“二公……公子,安”
“快滚! !”
他挥手赶走这些侍从,只他独自一人靠着墙无力的滑坐下来。
那道声音已经散去,但那几句话还在他脑中回旋。
是的,他是懦夫,是窝囊废。
——————
夜已深了,辛雪融房中灯火尚明。
辛云追才走进院子就看着斩月入了他阿姐的房间。
他缓步走上前,走到门口正欲推门,却听见了从里面传出的话语声。
辛云追皱了皱眉,他知道,又是身体里的那道魔魂在作祟了。
不经他的同意,就破开了旁人的隔音阵。
“小姐,你是心软了吗?”斩月的声音。
“是小叶氏带着二公子害死了雪夫人!”
辛云追的手无力再放在门上,他听见辛雪融接下来的话,“我没有心软……”
辛云追心底像被这句话烙下一个空洞,有风呼啸着,化作利刃割裂他最后的一纸尊严。
再往下他已经不敢再听,于是他也没听见辛雪融后来的话。
她说:“但是,我母亲是为了她自由而活的,同样也是为了她的自由而死的。”
而辛云追此刻已经落寞走到了院外。
他当然记得那日。
小叶氏让他走到那间充满药味的屋子门,然后护卫放他进了屋子。
他走到了雪夫人床边。
见到了那时的雪夫人,他按照小叶氏地吩咐开了口。
“母亲,那位山下的乐师死了。”
孩童稚嫩而清晰的话落进了床上躺着的雪夫人耳朵里。
那张美丽而苍白的脸庞无声地滑落一道清泪。
三日后,雪夫人仙逝了。
生身父亲亲手将他推下了绞魂窟。
他没能死成,后来是阿姐求着父亲救出了他,从那之后,他才真正有了自已的归处。
……
“云追,从此之后,你便不必怕了,阿姐以后会保护你的。”
“噗!”辛云追眼前一黑,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来,支撑不住的昏倒在地。
“公子!公子!”
这一晚,辛云追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阿晚,浮岚殿的人送来了请柬,我和镜台这两日须得下山一趟去见宗门之人。”
江涟漪有些不放心她,“要不你同我们一起去算了。”
任晚本也不喜欢那种场合,自然是要拒绝的。
“没关系,江姐姐你就放心和秦师兄去吧。”
就这么两天,能有什么事情。
亓鸩回了魔域,江涟漪他们也走了,
这一天真是有些无聊。
到了晚上,繁星漫天的时刻,任晚只能坐在院中纳凉打发时间。
眼前突然出现个小东西,正是那只彖兽,此刻它格外热情。
竟然跳到了她身上。
“小晚!”
辛云追厉声呵斥这彖兽,也走到了任晚身边。
那彖兽呜咽着从她腿上钻到了石桌下瑟缩起来。
“任晚。”辛云追唤着她的名字,脸上缀着浅笑,视线里却发出锐利的暗光。
任晚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这种样子,她只在亓鸩杀人时见过。
“这么晚了,我也困了,你也早点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她打着哈欠,伸伸懒腰往房间那边走去。
“先别急,阿晚,你不如多陪我一会儿。”辛云追扯下她的手腕。
死死禁锢在他手中,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任晚被疼得脸色发白,另一只手召出了命剑。
寒光一闪,她朝辛云追那只手砍去。
就这一瞬,他眼神一凛,化作流光闪身到了远处。
“你到底是谁?”任晚不想再和眼前这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虚与委蛇。
“这么快就发现了,你也不算太蠢嘛。”祂笑着摆弄手腕,眼神忽然变凌厉。
“只可惜太晚了!”
一击灵咒往她击来,任晚很顺利地闪避开了,只是当她再次落到地面时。
她才知道,她早已落入祂的圈套。
任晚脚下的金光大亮,她已入了阵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