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翌拉起任晚的手臂,打算把她带回客舍。
然而任晚却不肯,借力靠坐在了身后的树干:“我……我只要再在这儿歇一会儿,一会儿……就行。”
就这一句话,已经耗尽了她的气力。
抓住秦翌的手也无力地滑下。
秦翌蹲下身,盯着她的情况,心里却想着方才的那面镜子。
可是,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眼看着任晚面色依旧苍白得难看,额头也凝着汗珠,整张脸几乎都皱缩着,分明是疼得难忍。
他也不管方才任晚的话了,“我先带你回去。”
“不行,不能回去,……还不能。”
任晚忧恐地看向秦翌,“秦师兄,算我……求你了。”
再给她一小会儿就好了。
许久之后
终于,那巨大的疼痛抽离,成了一片空洞,令任晚得以暂时喘息。
她对上秦翌过分凝重地神情,还以为自已就快要死了呢。
这样的情形下,任晚竟然忍不住得想笑,
可即便嘴角勾了起来,眼泪也止不住地打湿了脸颊,模糊了面前人的身形。
她明明只是想活着而已,怎么就这样难呢。
她明明没有偷小时那家人的东西。
她明明也自已把自已照顾得很好了。
她明明也不想哭的……
别扭的委屈在疼痛之后涌上来,这些时日的泪水早就忍不住了。
任晚哭够了,拿了袖子将面上泪珠一擦,对秦翌道:“秦师兄,我知道你有很多不解,今日我便告诉你。”
“那面镜子,你拿过来吧。”
秦翌去起身拿了镜子,擦了擦上面的泥,递给了任晚。
任晚叹了口气,又道:“如你所见,这是噎鸣镜,可溯过往,可探未来。”
秦翌屏住了气息,视线落到了噎鸣镜上。
“秦师兄,我是从前世而来的人,这噎鸣镜中,正是曾发生过的事。”
“我也是才知晓,前世,我是被戚长老推了一把,死了。”
任晚手上捏紧噎鸣镜,视线不敢放过秦翌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自前世起,我的这里,”任晚指了指自已的心口,“就有一道戚长老的封印,但并非是淬灵之术。”
“最近,这道封印淡了,我的心脉受损,这才像今天这样狼狈。”
交代了个大概,任晚问向他:“秦师兄,你现在是何想法?”
要知道,光是她重生这一件事,就足以令她的处境艰难了。
秦翌与她四目相对,也瞥见了她紧扣着噎鸣镜的手,心里有些凄然,“我只问一个问题。”
任晚手肘撑地,细下心来:“你问。”
秦翌冷冷开了口:“你还是任晚吗?”
这个问题……她未曾想到。
“我是。”
秦翌像是松了一大口气,释然道:“那就足够了,任师妹。”
听见他的称呼,任晚一眨不眨地看着秦翌,他面上云淡风轻,但又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
任晚这会儿,方觉得理应如此:【她方才糊涂了,她怎么会去怀疑他呢?】
【他可是秦翌啊。】
“还能站得起来吗?”秦翌向她伸出手。
“能。”任晚拉住他的手,一个起身站立回了地面。
一瞬之间是有些眩晕,但她手撑身侧的老树,缓了一会儿,也就没事了。
任晚给自已施了净身术,将身上那些沾染的污迹也就清除,拾掇了发丝和衣衫,这才恢复成她原本的样子。
任晚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又看了看秦翌,“走吧,我们先回去再说。”
她提步就往前走,身后秦翌想了想,道:“还是先去我和涟漪那边吧。”
任晚点点头,“也好。”
回了秦翌他们这边的客舍,任晚坐在了屋内桌前,秦翌却出了门去。
也不知他去做了什么。
片刻后,秦翌从外面回来,手里多了两个药瓶。
“任师妹,我去拿了药来,你放心,这件事情没有旁人知道。”
任晚接过药来,看着手中药,听见他说:“但你这心脉之疾,我没有办法,只能是……”
她明白秦翌的意思,也知道他想征求她的意见。
“秦师兄,请江姐姐进来吧。”
秦翌没想到她能这么这样轻易地相信了他,心头一紧,起身往外而去。
任晚已经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她已经选择了相信他们,至多能有多少后果呢?
过了一会儿,
“阿晚。”江涟漪乌发随意披散,分明是匆忙拢衣起身。
她面露担忧地推开门,从寒夜而来,携着仓促的寒风进了屋子。
“江姐姐。”不知为何,每次见了江涟漪,任晚总是觉得心里酸软,大概是她太过温暖吧。
秦翌自外把门关上了,只留了他们二人在屋内。
他守在了门外。
任晚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还是把自已重生这件事告知了江涟漪。
实在是惊骇世俗,江涟漪听后,许久没能收起面上的惊讶。
她心里有许多的疑问,促使她想一次问个明白。
可到了嘴边,也都先汇成了一句话。
江涟漪眼中起了莹泽,伸手摸到了任晚的面庞:“阿晚,你这一路走来,辛苦了吧?”
扛着日日被发现的风险,一路还受了那么多的伤,也不能停下来。
江涟漪为任晚探了心脉,面上表情越发肃然。
“你这心脉下像是有什么东西,代替了它,若没了这东西,你便……”
江涟漪说不下去了。
任晚补充了她的话,“便会死,对吧。”
而且,即便有心脉上的那东西,可她心口的封印如今也淡了,那东西就快自已跑出来了。
这一点,她有所料到,早在初到浮岚殿时,她的心脉就出问题了。
前世,这个封印没出过问题,可是她如今重生,或许是这封印也是从前世而来。
“阿晚……”江涟漪还想说什么,但被任晚打断了。
只有任晚自已能听见,是她送给亓鸩的那个无舌铃。
是亓鸩来了。
任晚起身把衣衫扯了扯,推门出去。
果不其然,亓鸩一身雪衣,披着月华而来。
“阿晚。”
借着青蚨玉环,他能感知到,任晚就在江涟漪他们这边。
“我在这儿。”她径直往他而去。
亓鸩听见了她的声音,侧耳去寻她的位置。
她身周带着冷风,只是这一会,亓鸩方才一人在屋中的患得患失就被抚平。
担心他多待在此会发现些什么,任晚就立即向江涟漪他们道了别。
“江姐姐,秦师兄,我便先回了。”
秦翌二人站立一处,但视线都紧张地落在亓鸩身上。
还好,这一次的亓鸩并没有平日那样锋芒毕露。
任晚顺利地就带着他往回走。“我是来寻江姐姐,看看我金平后的寒症有没有办法治愈。”
亓鸩应着她,“那,怎么样了。”
任晚摇摇头,“没办法,和当时江姐姐的诊断一样。”
这个是真的,她的寒症确实没办法治愈。
不过,也没什么的,她反正最不喜的,就是冬日。
走着走着,他们两人都没再说话。
亓鸩是因为想起任晚当初在金平的寒症,是因为他引来的灵蝶伤了她导致的。
而任晚,是在担心。
还未回到客舍,上空飞来丝丝缕缕的寒意落到了任晚的面上。
她茫然地摸上那一小粒冰凉,是雪粒。
在这初冬的虔文阁上,下雪了!——!
罕见的,此刻弦月尚在空中,抬头一望,纷纷扬扬的晶莹从天而降,
这样静谧的夜里,甚至能听见落雪的簌簌声。
任晚伸出手,走了几步,就有更多的雪落到她身上。
她转头,惊讶着对着留在原地的亓鸩喊道:“亓鸩,虔文阁上竟然下雪了!”
“你也伸出手看看。”
她又走了回来,拉起他的手,让他也感受到星星点点的寒凉落入他手心。
亓鸩勾起唇,露出浅笑来,即便此刻看不见阿晚,他也能想象出她明亮的眼睛。
他知道方才在秦翌他们那儿,她是骗他的,她隐瞒了一些事。
但是没关系,只要他不去查,就可以全当不知。
只要阿晚能在他身边就好了。
于是,
亓鸩把早就想好的话说于她听:“阿晚,腊月初四宜嫁娶,等我们离开虔文阁,就成亲吧。”
“我会以灵域亓鸩的身份。”
为了阿晚,他也会好好护着这个灵域的壳子的。
任晚几乎是怀疑她自已听错了。
然而,即便没有他面上的遮光绫,她也能从亓鸩从未有过的紧张神色中,看出。
这是真的。
他想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