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改变
好巧不巧，柳旌玩的游戏也是《逍遥岛》。
柳旌是菁才电脑专业里正儿八经的优等生，小时候也拿过儿童组的编程冠军，然而她并不喜欢编程，也不认为自已能在专业领域里获取如何可贵的成绩。徐老师和莫老师很看重她，总希望她能把自已的编程天赋用于开发复杂的人工智能算法、优化半导体设计流程、创建精密的工业控制系统等，但柳旌很清楚，编程本身可以是非常基础的技能，儿童时期被夸大的荣誉，很可能只是普通人中的一点优势，伴随自已成长过程中其他学科的力不从心，这唯一的长处很大概率已经被磨灭。
但这种清晰的认知并不影响她依然热爱信息技术与软件开发，她更喜欢打游戏，且在游戏世界中找到了另一个非比寻常的自已。
Willa是《逍遥岛》里的传说，她擅长使用特定游戏角色“鬼男”，能搭配使用多种复杂技能，胜率高达93%，远超普通玩家甚至是专注于单一角色的玩家，这不仅是技术的体现，也是对游戏战术、地图控制、团队协作等多方面游戏理解的综合反应。
据柳旌说，课外她还是一名游戏代练，能在短时间内帮助客户提升段位，一年时间内已经赚到了10万。
当她提到自已已有10万存款时，骄傲溢于言表。
郭姯比任何人都能理解财富与成就能为个体带来怎样的自信和改变。
柳旌还只是个学生，如果她把代练职业化，凭她极强的游戏智商和快速适应游戏变化的能力，再加上她的吃苦耐劳，以她目前的赚钱速度，她必定能够短时间内积攒出一笔丰厚的存款——这对年轻人来说是意义非凡的。
然而，这样鲜亮夺目的Willa却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态度退出了网络。
Willa在《逍遥岛》里的性别为男，有个客户起先很崇拜她，订单结束后不断骚扰她，想拜师，Willa不胜其扰索性拉黑了之，没想到就此触怒对方。
对方开始人肉Willa。
Willa平时都在兔子上接单，为保安全，进一步的交流也只用QQ，但没想到对方竟然搜索到了自已的小红书，得知了她的真实性别。柳旌在小红书上与不少同学互关，很快，她的学校就曝光了。
对方起先或许只是恼火，但当他搜索到其他同学在社交平台上发布的柳旌照片时，他开始兴奋。
柳旌是那么清雅漂亮，在学校里再低调也不乏男生们为她争风吃醋，甚至头破血流。如果不是徐老师看得紧，多难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就是这样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却在徐老师触及不到的网络里，被越来越多的人肆意凌辱——柳旌的多张照片被附上个人信息，且污以“卖”“清纯”“急需钱”“校花”“寂寞”等字样，被铺天盖地地公开在兔子论坛上。
柳旌的其他社交账号被全面侵犯，手机全是骚扰电话和骚扰信息。
每个来骚扰她的人目的都很纯粹，纯粹到让柳旌在曾经最喜欢的网络世界里再也找不到呼吸的间隙。
她无计可施，只能出逃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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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旌的事，你怎么看？”郭姯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沁凉的百香果饮料，被甜齁了，皱皱鼻头，“这艺术餐厅的饮料还没我家阿姨自已调得好喝。”
“那以后不来这家了。”江读雪说。
刚刚厨师站他们桌旁亲手烤炙火焰战斧牛排时，郭姯就想催他快一点，她实在太饿了，饿到已经没有办法细细品鉴美食的艺术，厨师给他们分的一小盅松茸羊肚菌炖野山鸡花胶也就两口的量，好在很快上了龙虾汤泡饭，熨帖了郭姯饥肠辘辘的身体，叫她整个人都安顺祥和，也有余力去考虑柳旌的事。“她虽然没有给我们看她被骚扰的证据，但从她极端的处理方式以及她甚至不敢让最信任的徐老师知道整件事来看，她被骚扰的程度一定很严重。”
“这件事让我对徐老师改观不少。”江读雪一边说话一边往郭姯碗里夹了块东星斑鱼肉，“徐老师和莫老师年纪相仿，平时就走得近，虽然教的是计算机，却都是学校里有名的古板守旧，包括她对柳旌管理严格，我也早有耳闻。”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却放在一大群精力旺盛斗志昂扬的青春期男孩眼皮子底下，管理严格未尝不是好事。”
“是好事，但如何把握尺度？”江读雪问，“如果柳旌不理解呢？”
郭姯沉默了。
江读雪说：“徐老师起先对柳旌的态度也不好，同样把她看成了一个容易惹麻烦的烫手山芋。她们之间曾爆发过很激烈的冲突。”
郭姯问：“什么冲突？”
“去年的事。”江读雪说：“那会儿她们都是新生，高一汽修班有个刺头儿，想追柳旌，和高三的干了好几仗，斗殴的人数越来越多，事情越闹越大，徐老师一气之下，要求柳旌把头发剪了。”
郭姯惊怒道：“这是什么逻辑？那些男孩子做错事情，却要柳旌来承担责任？”
江读雪说：“老师们认为，怀璧其罪，如果柳旌没那么漂亮，或许就能解决这场闹剧。”
“我看他们才是闹剧！”郭姯简直怒不可遏，“那后来呢？”
“柳旌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这事就不了了之。”
郭姯哼一声，嘲讽道：“你说的这件事也让我对徐老师‘改观不少’。”
江读雪看她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笑。
莫名其妙的，郭姯被他笑得有些羞赧，不自觉地抚了一下头发，重新武装起自已睿智理性的姿态，“那你认为柳旌这回遇到这么大的事，徐老师对外闭口不谈，私下却找我们帮忙，这又是什么想法？”
“我问过她，是不是担心柳旌被性骚扰的消息传扬出去，会毁她名誉，影响她前途。”江读雪说：“她说自已很纠结，只要一想到柳旌的事就要失眠。她好几次想带柳旌报警，可一旦报警，这件事的主动权就会从她和柳旌手上转移走，到时候学校会介入，警察要办案，同学们指指点点，一个不小心社会舆论还会变成另外一种暴力，各方势力形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在那样的压力下，她作为普通人，普通教师，根本没有办法保证能够妥善地保护好自已的学生。”
“她会这样想，潜意识里也是把柳旌放在了被性骚扰的罪魁祸首的位置上，还是那一套‘受害者有罪论’。”郭姯蹙眉。
“是，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很难彻底改变的。”江读雪说：“你看她把柳旌放在自已家里，用一种近乎与世隔绝的方法来保护她，这和柳旌自已遇到危险立刻舍弃掉所有电子产品的做法，一脉相承。”
“但她突然来找我了，她和莫老师一样，很不喜欢我的。”江读雪说：“因为她听了你那节课，很受触动。她说被性骚扰不是女孩子的错，长得漂亮更不是她们被骚扰的借口，她想真正站在柳旌这边，不再用自以为是的方法来保护她。”
郭姯喃喃道：“……所以她通过你来找我。”
“对。”江读雪轻轻地向后靠，叹息般地说：“我以前觉得，人，尤其是成年人，是不可能被改变的，对已经长出顽固血肉的成年人来说，改变往往意味着自创，但你让徐老师改变了。”
“郭姯，”他看向对方，“你很了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