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热搜
除了江读雪，没人知道菁才校方如何在焦灼下与郭姯签订了新的媒体传播授权协议。
当天夜里七点，熔光在各大网络平台的主页上同时更新了一则视频预告。
预告内容为一名年轻女性站在黑暗处，背对镜头，背景是一句比一句轻佻猥琐的搭讪。
姐姐您好。
妹妹你真漂亮！
美女，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你这么乖，这么单纯，哥哥我要好好保护你呀！
姐姐，我是体校的一条大型犬，在宿舍里好无聊，你能不能带我出去玩？
……
这些让人不适的黏腻挑逗，自以为散发魅力，实则离开双关语和性暗示就不会说话的骚扰，让人听了既有难以名状的厌恶，又有被侵犯的恶心感，如同衣物上不慎沾染的污渍，不雅观又无法轻易摆脱。
突然，一个很清脆的女声响亮而起，“受害者多为女性就是既定事实！”
下一秒，一道微光打在视频中间的年轻女性身上。
又有一个女声说：“有时候我们很难分辨对方的意图，尤其是在网络上，有些人表面上很友好，实际上却心怀不轨。”
又有一束微光打在她身上。
一个年轻的男声响起，“老师，实验结果显示，穿着打扮似乎并非决定性骚扰与否的关键因素，那我们应该如何看待‘受害者有罪论’？”
又是一束光亮起。
越来越多年轻坚定清澈的声音击退了那些丑陋的骚扰。
“老师，我是男生，我能做些什么来帮助女生抵抗性骚扰？”
“老师，靠我自已其实很难做到。我想把这堂课给更多人看，尤其给我父母看。”
“我们和我们的亲人都有可能是受害者，我们应该一致对外！”
“……”
越来越多的光照亮了那女性的背影，紧接着，白光骤盛，屏幕上是一行磅礴遒劲的浓墨大字——青少年网络生存课。
预告视频戛然而止。
一个小时后，“熔光”“熔光预告”“熔光去哪了”等热搜词相继登上热搜。
不同以往，第二天中午12点，熔光的各大平台主页就放出了青少年网络生存课第一课的全部短视频。
《第一课》共5集，每集只有4分钟。
如郭姯所说，她真的以短视频的形式，把他们花费在《青少年网络生存课》的精力，全部打散、重组，以更适合网络传播的方式推送进那个世界，再通过网络媒介，送达到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面前。
5集的微型纪录片，记录了Amanda、川姐、小帆和闻闻各自在网络上的遭遇，以及课堂上学生们与郭老师互动的过程——学生们无一人露面，郭老师也是由职业演员扮演的屏幕角色。
角色选得用心，身量形似郭姯，脸也漂亮，相比郭姯复杂百变的气质，演员本身更贴合了教师这个角色的亲和力与专业感。纪录片里的姜老师，为了体现出扮演小女孩闻闻时的反差感，他们特地选了体格十分强壮的男演员，胳膊上的肌肉越强横，网络上弱小无助的他就越荒谬。
当天下午，“青少年网络生存课”的词条就爆了，紧接着，“网络性骚扰”“熔光”“菁才职业高中”等词条相继出现在人们视野。
夜里七点时，菁才职业高中的公众号“应广大网友需求”，在学校网站和公众号上同步更新了现实版的青少年网络生存课课堂录像，再度把这一事件推向热门。
菁才的官方网站瘫痪了整夜，公众号后台留言也疯涨如海浪。
“菁才职高是一所什么学校？”
“青少年网络生存课是什么？”
“熔光怎么跑去做老师了？”
“这个短视频纪录片内容是真实的吗？”
所有人都在问。
第二天早晨八点，姚校长亲自等在行政楼下，远远看见郭姯从停车场方向走来，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到她面前。他眼皮耷拉眼圈乌黑，显然整宿没睡，脸上却又扬眉吐气，快乐得像是已经捧回了国家级教学成果奖。
“郭老师哟我的小郭老师！”姚校长喜不自胜，“直到今天早上，咱们学校的热度仍然高居不下，可谓盛况空前！我就知道，这事还得你出马！这不，热搜一个接一个得上，跟不要钱似的……”
“热搜很贵。”郭姯笑盈盈地打断他，“你们想要看账单吗？”
拎着电脑包的小助理低头偷笑。
“……”姚校长被噎住，好奇心让他想看，警惕心却叫他谨言慎行，以免郭姯真要他们分担费用，他们一个破学校，恐怕得把明后两年的财政都预支上。
好在郭姯确实只是恐吓，并没有要他们一所普通职高来分担媒体宣传费用的意思。
“人都到了吗？”她轻快地问。
“到了，都到了。”姚校长忙说：“陈校长和刘处长你上回见过了，今天学校的主任们也都到齐了，还有小书老师和小柯老师……反正大家都到了。所有人都很重视这次会议，校长之前已经做过指示，要大家全方面配合郭老师。小郭老师你就放心吧，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肯定齐心协力。”
郭姯笑容灿烂，“那当然。”
心里却垮着张臭脸，保佑大家真能顺利合作。
他们步履匆匆上了行政楼三楼的大会议室，诚如姚校长所言，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郭姯即便准时也难免被视为“耍大牌”——部分人投向她的不耐烦与轻蔑如是说。
郭姯不以为意。
她当然能比任何人都早到，职场文化中准时被视为专业性和尊重他人的表现，但某种程度上的“刻意晚到”也能展现她的重要性和事务繁忙，无形中提升她在会议中的地位感。从校方向她签署媒体传播授权协议开始，她就不单单是青少年网络生存课的一位讲师，更是整个课程必须仰仗的对外合作的新媒体负责人。
郭姯含笑致意后，坐到了江读雪的身边，让小助理主持会议。
小助理伶俐地投出PPT，简短介绍了此次新媒体策划宣传的会议背景、目的及重要性。
昏暗的会议室里，郭姯在桌下轻轻踢了下江读雪的脚。
江读雪侧身俯近耳朵。
郭姯小声问：“吃早饭了吗？”
江读雪点点头，反问：“你呢？”
郭姯悄然叹一口气，“就喝了一杯咖啡。”
她其实不饿，可当着江读雪的面，非得吸起肚皮摸一摸胃，好似那儿已经瘪得只剩一层干巴巴的皮，半点能量都没有。
江读雪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自桌下递给她。郭姯接过来，掰成两半，递回去其中一半，脸上的笑是半点也掩不住，“你也吃。”
说罢，她飞快地剥开金箔，把自已半块塞进嘴里，生怕迟半秒江读雪就得反悔。
江读雪低下头，没叫旁人瞧见自已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小助理正口若悬河地阐述主旨报告，这边郭姯又轻轻碰江读雪的手臂，悄然说：“昨晚谢谢你的热搜套餐。”
江读雪说：“上热搜是你自已的本事。”
郭姯笑道：“我是说，压我黑热搜的事。”
这回江读雪不吭声了。
郭姯说：“我查了，创想无界传媒虽然只是你家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分支，但昨晚在各大平台上真金白银帮我压负面的就是它，压热搜可比上热搜费劲，多谢。”
江读雪说：“总有人想浑水摸鱼，我只是不想让他们转移走大众对青少年网络生存课的关注。”
郭姯了然地点点头，昏暗光线里不减如花笑靥，“我明白。”
半晌，江读雪问：“你和刘芸谈好了吗？”
刘芸是郭姯美妆公司的合伙人，刚开始那两年，郭姯喊她芸姐，后来逐步改口刘总，喊得久了，有时候从别人那儿听见她的全名，还倍感陌生。
“已经在走程序了。”面对江读雪，什么样的秘密郭姯都能坦诚相告，“她拿了我的股份，现在稳坐公司掌权人，再也不用担心任何人撼动她的地位。相对的，我接下来不会从事任何与美容美妆有关系的工作，会专心致志对待青少年网络生存教育公益课。”
“你们签了竞业协议？”江读雪皱眉道：“你可以不用签的。”
“好聚好散，那也是我的心血，我希望它能更好。”郭姯促狭地笑道：“毕竟是以我名字命名的产品，我还留下了一点点点……”她捏起拇指与食指，在暗淡的光线里做了个只有江读雪能看清的可爱表情，“的股份，从今往后，我就是个小股东，按持股比例行使我的各项权利，不费脑，不内耗，又能享受我的盈余分配。等到公司彻底迭代产品，换掉名字，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她想起刘总说过的话，蓦地又有些怅然，忍不住说给江读雪听。
“她说我们一路创业合作，她是唯一一个和我走到现在的人，没了她，我身边就真没有朋友了。”她说：“我听了还有点伤心。”
“有什么好伤心的？”江读雪冷嗤一声，“我不比她更早认识你？她脸真大。”
他说这话时板着脸，侧面的轮廓显现出坚毅冷峻的锋芒，即便嘲讽，也嘲出了美感。
郭姯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满室鸦雀无声。
正斗志昂扬讲解到某成功案例的执行过程的小助理尴尬地看向自家老板。
郭姯腹诽一句美色误人，连忙看PPT内容，电光火石间已经给自已找补道：“说得很好，所以在我们昨晚更新的纪录片里，大家也可以看到主要角色都有专业演员扮演，就是借鉴了经验教训后，要求拍摄团队高效执行任务，避免‘熔光’本人喧宾夺主，消耗了咱们的讨论度和影响力。”
“原来如此！”姚校长是最配合郭姯的群演，立刻赞美道：“我就说怎么好好的还换了个人，连江老师都换了，原来都在郭老师的考量里！”
刘处长也说：“确实该这样，否则网友们的注意力就会被分散开。还是郭老师团队想得周到！”
陈校长自然也还是那个阴阳怪气的陈校长，“那小书和小柯老师的课呢，也要换人拍吗？说不定人家想自已上呢？”
郭姯倍感好笑，不知道如此直肠子的陈校长究竟如何上得位？论得罪人，他倒是当之无愧的一把手。
想要出名，小书自然是首选出镜，但刚刚郭姯已经强调了不喧宾夺主，她这会儿断断不敢毛遂自荐，至于柯学军，因为早前在郭姯和江读雪那儿吃过瘪，在菁才里可谓绞尽脑汁绕道走，根本不愿增加额外接触，况且，他显然也不是那块料。
郭姯不置可否的态度已经说明了许多事，小助理清清喉咙，把大伙儿的注意力拉回会议章程上，“我继续啊，我们这个系列的纪录片……”
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敲响，紧接着，一个陌生脑袋探进来，笑容满面地说：“哎呀，我来迟了，真是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