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聊聊
郭姯很想和江读雪聊一聊,但收拾好器械的小助理反复提醒她,公司还有急事。
郭姯不能久留,在散场的梯形教室里,在姚校长的注视下,她突然朝江读雪伸出手,冠冕堂皇实则耍无赖般索取一个肌肤相亲的机会。
果不其然,江读雪愣了一下。
“谢谢你啊,江老师。”郭姯眉眼弯弯,笃定江读雪不会在众目睽睽下扫她颜面。
江读雪握住她的手,无奈道:“客气了,郭老师。”
背着器材包的小助理见状忙掏出相机,誓死捍卫老板和帅哥留下工作纪念照的权益,她边拍边感叹:“二位真是太上镜了!两位老师,再靠近一点啊。”
江读雪想把手抽回来,郭姯却把他攥得更紧,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出从刚刚起就很在意的事,“今天怎么没有戴结婚戒指?”
江读雪看她一眼,“你管得真宽。”
郭姯笑容满面地松开他,手掌心里余温尚存,已足够供给她接下来高强度的工作所需。
她与姚校长公式化地道别,目光转向江读雪时,立即笑意盈盈,波光潋艳,甚至微微偏了下美丽的脸,“江老师再见~”
“……”江读雪微感好笑,想叫她别闹了,更想把她头摆正。
他想叮嘱她好好上班,好好休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离开综合楼,郭姯和小助理走到学校停车场。
“我开车,姐你休息会儿。”小助理上车后说:“哦,江老师在车上放了一罐雪梨汤,你要不要喝?他说里面没有加糖。”
郭姯拿来保温壶,倒出半杯抿了一口,唇齿间只有雪梨独有的淡淡清甜。
小助理瞟一眼,惊讶道:“凉的呀?”
“冰的。”郭姯微微笑,又喝一口,“好喝。”
小助理说:“冬天了,喝这个不冷吗?这么大个保温壶,我还以为是热的。”
郭姯说:“要是热的,我就不喝了。”
小助理琢磨出来了,笑道:“还得是江老师体贴入微,不像之前那位总裁哥,死缠烂打地追你,一天三顿地要你喝热水,看你没穿袜子都要唠叨宫寒,下雨淋湿头发更要扯到不孕不育,好像女人从头到脚就只有子宫这么个器官!最好笑的是那次,他听到你一周三次去健身房举铁,怕你越练越像个男人,劝你改上瑜伽课!哇,你知道吗?我们整个组回去后笑了整整一周。”
郭姯说:“他有他的好意,但我无福消受,心领不了。”
他们的车慢悠悠驶出校门,但小助理的心思可谓一骑绝尘,“姐,那你说如果是江老师劝你喝热水,要你穿袜子,让你改上瑜伽课,你领不领这份情?”
郭姯想象那幅画面,乐出声,“他不会的。”
“怎么不会?”小助理说:“这种人可多了,打着关心你爱护你的名义,管天管地管你喝水放屁!既想当你老公,又想当你老爹,搞不好还想当你儿子,继承你的万贯家财,本质上就是没把你当一个对等的人看待。”
郭姯乐不可支,“让你演川姐真是屈才了,要不让公司给你安排一个脱口秀海选?”
小助理也笑,“你可别埋汰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觉得江老师不会那么做?你刚刚都拉着人小手酱酱酿酿了,大庭广众的,我都替姚校长心梗!”
“你替他操什么心?”
“挖墙脚呗!”说进职业领域,小助理登时生龙活虎,“姐,咱们撬吧!三十六计哪一招好用咱们就用哪一招,不能白白浪费了江老师这么好的条件啊!”
“你也知道他条件好,人又不是第一天长成这样,你以为就你慧眼识珠?”郭姯说:“别说网红了,正儿八经的大经济公司,前些年把全国高校、网红都来去翻个底朝天的选秀节目,他这么显眼的和氏美玉,你多想两步就不会往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是哦!”小助理恍然大悟。
要么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往圈里凑,要么是家中有厉害背景。
“有时候真看不出来你和江老师只认识三个月,你们甚至连同事都算不上。”
郭姯有瞬间怔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旁人眼中,她和江读雪确实只有三个月的浅薄交情。
小助理忽而说,“就我和江老师这些天短暂的接触来看,我也觉得他身上没有爹味,这多可贵啊,我盲猜他家世一定不错,虽然现在不爱笑,看着冷,但青春年少的时候肯定是个阳光开朗大男孩,姐你注意到没,他嘴角有一道很特别的笑纹……”
“那是疤,他小时候摔倒留下的。”郭姯突然很想证明什么,宣告什么,就像她在教室里一时头昏脑热,牢牢握住江读雪的手,“我和他认识很久了。”
“啊?”小助理愕然,“这样啊!”
她看似直肠子,人却精明,眨眼功夫已明确郭姯待江读雪与众不同,也理解他们的相处总有暗流涌动的原因。郭姯是她老板,再亲厚的关系也得知分寸懂进退,所以她不再主动询问,等着郭姯自已想说便说。
“咱们今天这堂课的实验,他愿意加入是锦上添花,不愿意合作,对我们而言也没多少损失。”郭姯喝一口雪梨汤,说话的声音很软,却透出难抑的烦恼,“我却足足等了他两个月,就跟钻了牛角尖似的。”
小助理说:“谁说不是呢?”
一个调剂生活的业余课题而已,哪来真正的非他不可呢?
小助理说:“你们交情匪浅,江老师看着也很靠谱,他这样的人是值得等的吧?”
“当然值得,”郭姯斩钉截铁道:“他是江读雪。”
“那就行啦!”小助理轻拍方向盘,喜滋滋道:“那这姐夫咱们锁了。姐,你说吧,要我这狗头军师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郭姯神情倏地黯淡,“其实我刚刚不该握他的手。”
“这有什么?”小助理飞快地扫了郭姯一眼,“他江老师再好,也不是天山上的雪莲,九霄外的仙女,咱们也没性骚扰,咱们只是礼节性地握了下手,都不行吗?”
“换作以前的他,肯定没问题。”郭姯心想,从前的蓑笠翁不会等着别人主动,他才是花样百出,主动进攻的类型。
“怎么的,断奶啦?”小助理嘴上不饶人,被郭姯啧了一声后,老实了一点,“江老师看着是有一点神圣不可侵犯哦。那他喜欢什么样的呢?”
郭姯心底立即冒出一个答案。
他喜欢十年前她这样的。
但这个答案只能叫郭姯更加失落。
她们的车已经汇入车流,通过十字街口,驶向公司的方向。
郭姯拧紧保温壶的盖子,抱在怀里,心事重重地往外看,就好像刚刚才打开缝隙的门倏然又闭合。
小助理在她麾下多年,短短几句话的信息量已足够她消化,她也很清楚郭姯是多么外向又自闭的一个人,如今沉默,那就是又缩回蚌壳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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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开了两场会后,郭姯的电量消耗殆尽,她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把剩下的雪梨汤喝光,拍了一张空保温壶,发给江读雪,“谢谢你的能量补给。”
江读雪回复道:“不客气。”
他又说:“今早的课上得很好,辛苦了。”
郭姯不再犹豫,直接给他打电话,江读雪却在铃响许久后才接通她的来电。
“怎么了?”他的开场白温柔沉静,像是期盼了这个电话许久,又像是已在长久的等待中消磨了热烈。
郭姯喉间哽了一下,不由自主起身走到窗边,看到富贵南城华灯绚烂,心中微妙的不安才隐隐散去,“你吃饭了吗?我想请你吃饭。”
江读雪说:“怎么总想请我吃饭?”
郭姯听岔了,问:“你正和别人一块儿吃饭吗?”
“嗯,”江读雪答:“我妹妹。”
“江覆鹿?”
“不是,乐意。”
“是她!”郭姯惊道:“她前两个月刚拿了麦克阿瑟天才奖,现在回国了吗?媒体没有报道过她的行踪。”
“家宴。”江读雪说:“她是我们全家最低调的人。”
“今天是你们的家宴?”郭姯说:“那我又打扰到你了。”
“没关系,就算你不打电话过来,我也会想方设法出来透气。”江读雪问:“吃饭了吗?不会又饿着肚子加班到现在吧?”
郭姯下意识撒谎,“吃了一些,没饿着。”
“他们……”郭姯小心翼翼地问:“让你不开心了吗?”
“都是老生常谈,没有关系。”江读雪说:“今天的主角不是我。”
“你怎么连乐意拿了奖,回没回国的事都关注着,”他随口问:“你什么时候也对基因编辑技术在罕见遗传病治疗中的应用感兴趣了。”
郭姯笑道:“我对罕见遗传病的治疗没有研究,但我挺好奇家里有个天才表妹是种什么感觉?”
“与有荣焉。”江读雪微微笑。
他那边突然有细微的动静,郭姯是何其敏感的人,意识到该是有人和他说话,立即说:“晚点再聊,祝你家宴愉快。”
“谢谢,再见。”江读雪挂断电话,把玩着手机,问身边人,“你怎么也出来了?”
他们都倚在水榭的美人靠上,头上轻纱幔帐,身下游鱼戏水,凉风拂面,彼此都有些意兴阑珊。家宴的主角是赵乐意,只比江读雪小两岁的女生物学家,生母早亡,打小养在姑妈家,和江家的三姐弟一块儿长大。
她穿黑色的柔软衬衫和休闲西裤,黑发黑鞋黑眼镜,连走路都像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融进暗夜,“刚刚和你打电话的是那个人吗?”
她甚至连说话声音都像只吃饱喝足困意懒怠的猫。
“……”江读雪先是看着她,随即才笑了,“干嘛?回头就给江覆鹿打小报告?”
“懒得理她。”赵乐意说:“但这事大家都知道了,我不同意。”
江读雪啼笑皆非。
赵乐意趴在栏杆上,歪着脑袋看他,“智者不入爱河。”
江读雪说:“你好土啊。”
赵乐意噗嗤笑了。
阴云覆没皎月,江读雪问:“什么时候走?”
“再等两天。”
“实验室不催?”
“电话都打爆了。”
江读雪说:“再不走,这边就要给你安排相亲三年抱俩了。”
想到刚刚饭桌上江家老父子借她名义指桑骂槐唱双簧,赵乐意深感愧疚,“对不起啊哥哥。”
“他们就这样,不必在意。”江读雪反而安慰道:“等离开南城,天高任鸟飞。”
赵乐意已经离开够久了,为此才觉得百般不适,“哥哥,你跟我一起走吧,海阔凭鱼跃。”
江读雪却摇摇头。
“为什么呀?”赵乐意问:“你和江覆鹿又不一样,她从小争强好胜,没有硝烟都要主动开辟战场,她要留在这里斗,那就让她斗去,你可以走的。”
“你不是说海阔凭鱼跃吗?”江读雪说,“但是别说海,我连池塘都看不见。”
赵乐意疑惑地“啊”了声。
“我以前也拿江家当海,把公司看成汪洋,用我的方式去冲去撞,想要爬上最高的浪尖,证明自已。”江读雪说:“我曾经上去过又下来,迎面更高的浪都没把我打散,但真上去了,又止不住地想,我还能做什么呢?永远向上,不可停留吗?”
半生奋战在实验室里的赵乐意似懂非懂,“你不是已经被他们赶出去了,这不算停留吗?”
江读雪笑起来。
“哎哟这笨猪。”回廊上的江覆鹿忍不住骂:“他当时手里拿着多少项目啊,是尸位素餐的老头们想赶就能赶的吗?小学生办个休学还得层层审批呢!何况大集团内部的实权人!也就骗骗你!”
赵乐意看见江覆鹿就没好脸,“就你绝世而独立,你清醒又聪明,你好意思接管他的项目飞黄腾达?有能耐你从基层开始干。”
“我懒得和你解释。”江覆鹿一屁股挤开赵乐意,坐到离江读雪最近的地方。
江读雪只能探出头和赵乐意说:“不能说是接我饭碗,她其实是替我收拾烂摊子,比我强多了。”
“我不管她,我只关心你。”赵乐意说:“你和我走吧哥哥。”
江覆鹿第一个反对,“凭什么啊!这家里就他一个正常人,你还把他抢走!”
赵乐意斜睨她,“你太自私了。”
眼看江覆鹿要爆炸,江读雪忙起身坐到她们中间,一手摁住一个,头疼道:“你们都长大了,都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咱能不跟小时候似的,动不动就扯头发打架吗?”
江覆鹿和赵乐意,一个野心勃勃的商人,一个天赋异禀的科学家,中间挡着个人高马大的江读雪也不影响她们俩异口同声地喊:“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