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狗崽
江读雪没有带郭姯去江覆鹿包年的私房菜馆,他的车一直开,30多分钟后才领着郭姯进到青年广场的一家店,又在服务生的带领下,登上三楼观景平台。
偌大的花园平台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郭姯站到栏杆后,商业街热闹非凡,对岸的夜幕江景一览无余,虽然不知道江读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郭姯此刻挺开心的。
江读雪就坐在位置上看她,片刻后像没事找事起了个话头,“工作都顺利吗?”
“顺利,我最忙的部分已经结束了。”郭姯说:“你呢?学校里都好吗?”
江读雪说:“肖芳宜在学校找过我。”
郭姯惊讶道:“她找你干什么?”
“因为咱们举报了沁芳苑里的流浪狗,那两条狗是她在喂的,”江读雪说:“但是社区捉狗队把狗捉走了,我和常汝带她去社区找狗时,那两条狗已经被打死了。”
郭姯愕然。
“肖芳宜很伤心,我们送她回家时见到了肖芳心,肖芳心认为那两条狗早该被打死了,她一直很担心那两条狗咬人,如果咬伤了谁,再查出平时喂狗的是肖芳宜,她们会吃不了兜着走。”
郭姯静默半晌才问:“肖芳宜觉得那两条狗不会咬人?”
“嗯。”江读雪说:“但最早被咬的就是肖芳宜,肖芳心说她的小腿当时直接被扯掉了整块肉,鲜血淋漓,非常可怕。”
郭姯说不出话来。
江读雪又问:“你知道那两条狗是哪里来的吗?”
郭姯摇头,却忽然想起肖芳心直播间里出现过的那条母狗。
果然,江读雪说:“肖芳心为了直播,找人要了条小母狗,后来直播间被封了,这条狗也被她扔了。”
“……母狗成了沁芳苑里的流浪狗,没多久产下一窝小狗,那两条狗就是她的孩子。”郭姯问:“母狗也不在了吗?”
“不在了,很早就失踪了,所以肖芳宜才会代替母狗喂养那窝小狗,但流浪狗的生存环境太恶劣,整窝小狗里只有咱们见到的那两只活了下来。”
“想必母狗在她家里养着的那段时间也都是肖芳宜在照顾的。”
江读雪答:“是。”
他们俩不约而同再次陷入沉默,直到江读雪说:“狗死了,隐患消除,肖芳心挺满意的,为此还骂了肖芳宜一顿……”
郭姯看出他的犹豫,“你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事发生时只有他和常汝在现场,江读雪很难向郭姯描述当时的肖家姐妹,她们一个始终在哭,一个无谓地笑,同样的两条狗在她们眼中要么是责任要么是累赘,常汝说肖芳心就是这样一个人,自私得让人不齿。
可是江读雪并不认为肖芳心如她所表现出的那么冷漠,至少她是在乎肖芳宜的。
“等会儿去看看她们吧?”郭姯问。
“突然过去吗?”江读雪说:“这个时间肖芳心在直播,万一她又想播你呢?”
“真被播了就播吧,我也不是什么明星,翻不出什么浪花。”
江读雪蓦地想起影后堂姐说郭姯曾有无数机会进娱乐圈,毕竟她的脸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典型。
但她全部拒绝了。
“为什么不进娱乐圈?”时隔多年,江读雪终于当面问出这个疑惑。
“没背景没人脉,又是超级社恐,见到生人话都说不明白,当年的我进娱乐圈,岂非注定当一条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十年前的网络赛道宽敞明亮,我至少能做我自已。”郭姯笑一笑,“很多人对我还是停留在网红印象,不知道我干到现在,已经能给很多明星提供商务合作。”
她突然说:“我以前是真的怕人,不是骗你的。”
江读雪说:“我知道。”
“现在的我是最好的,但这和从前那个不大好的我并不冲突,我们都是客观存在的,”郭姯思忖着问:“对吧?”
江读雪知道她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但一声简简单单的“对”堵在嗓子眼,始终没说出口。
服务生过来上菜,精美秀雅鲜中带甜的南城菜,在饥肠辘辘的凉秋里很能熨帖凡人的灵魂。
郭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问:“你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江读雪说:“想问你之前要和我合作的新课题,还做吗?”
整晚的惊讶都不及此刻半分,郭姯一眨不眨地盯紧江读雪,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已做对了什么让他改变心意,“做。”
江读雪平静地点头,“那一起做吧。”
他不作解释,郭姯就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原因,然而江读雪就是鲜花上短暂停留的蝴蝶,她可以小心翼翼地靠近、试探、玩笑,唯独不敢未经允许伸手触碰。
这样就很好。
她再一次警告自已。
= = =
那天,两条狗都死了 ,常汝想办法领回狗的尸体,和江读雪一块儿上山埋了,两个人又领着肖芳宜回家,因为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也都无言地走了。
肖芳心想回卧室补觉,听着肖芳宜在外头呜咽,心烦意乱睡不着,走出去喊她做饭,肖芳宜坐在自已的小学习桌前没有动,脸上湿漉漉的。
“说多少遍了,两条野狗而已。”她极不耐烦地说:“等我有钱了,给你买听话漂亮的,有血统证书的那种。”
这种许愿一样的好话肖芳宜已经无动于衷了,她坐在那儿,抹了下眼睛,最终决定站起来去做饭。
路过卧室门口时,肖芳心说:“以后不要哭了。”
肖芳宜低低地“嗯”一声,径直往后头的厨房走。
她没想到这是肖芳心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入夜,肖芳心开始直播,肖芳宜照例去小区外的芝佳鸡学习,等她回来,肖芳心唱歌唱到高潮处,引来楼下的推窗叫骂,肖芳心求之不得,立刻举着麦与对方对骂——这是她直播间粉丝最热衷的戏码,欢呼雀跃,百看不厌。
肖芳宜蜷在昏暗的客厅,戴上耳塞,思念着那两条鲜血淋漓的小狗,被噩梦纠缠整夜。
第二天早晨,她浑浑噩噩去上学,离开时进屋瞅了一眼肖芳心。
肖芳心背对着她蜷在床上,海藻般的头发乱糟糟地铺散开,就像一朵萎败的花。
等到下午放学再回家,已经不见了肖芳心。
起初肖芳宜以为肖芳心只是出门吃东西,可是等到七点都未见对方回来直播,那边的手机也始终关机。
她推开肖芳心光怪陆离的卧室直播间,才发现直播的电脑和设备都不见了。
那些承载了肖芳心全部梦想的东西消失不见后,肖芳宜意识到自已的心也跟着空了。她敲响隔壁卧室的门,问室友有没有看见肖芳心。
室友迷迷瞪瞪地说没看见啊。
肖芳宜一下就哭了,抓着她的手让她去看卧室,“东西都没了!”
室友还以为家里进贼了,直到从肖芳宜连哭带噎的话里听明白肖芳心失联了,才后知后觉地说:“她可能就是出去一会儿……”但这话连她自已都不信。
所以她改口说:“妹妹,她走了。”
“你姐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