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机会
“我和最早那批玩网络的人还不一样。”郭姯说：“很多人最开始并没有数据的概念，更没有变现的想法，他们只是有较强的倾诉欲、分享欲，喜欢拍图作图，喜欢和人互动，越来越多的粉丝会让他们开心，更有动力做好自已。”
“我呢……我从一开始就把这事当成了一条捷径。”她极轻地叹一口气，“你记得那会儿我告诉你的吗？我信誓旦旦地说网络和移动端不会是普通的浪潮，它并非要去推翻什么，破坏什么，它的产生，更像是人类社会生活方式必经的一种覆盖。往后的孩子生于网络时代，长于网络时代，网络无垠又狭窄。”
“我记得。”江读雪说：“所以你说你要抓住第一缕光。”
“对，”郭姯说：“我失去了父母，一贫如洗，没有朋友，不知道如何跟人打交道，那会儿的网络就像一个巢，你往里铺一层羽毛，它就是软的，你往里刷一层漆，它就是亮的，你把窗打开，就能看到璀璨的未来。别人还在分享生活，我已经在积攒粉丝，别人还在扭捏变现，我已经赚到第一桶金。要实现这些，我也和她一样，每天绞尽脑汁找热点，找流量，找话题，看后台数据……”
“本质来说，我和现在的肖芳心有什么区别呢？”她问江读雪，也是扪心自问，“曝光富二代前男友是无意的，但我的讨论度确实因为那时候的你上升了，我也向流量妥协了，不断披露和你交往的细节，最终导致你被曝光，被群嘲……”
“……”江读雪隔空做了个捏住她嘴巴的手势，眉眼间全是无奈。
郭姯不解地看着他，随即想起两个人“不提旧事”的盟约。
江读雪看她明白了，才把捏住的手指打开，示意她可以讲话了。
郭姯说：“是你说有难过的事不要憋着，可以和你说的。”
江读雪说：“那我也没想到你难过的事就是让我跟着不好过啊。”
“唉！”郭姯重重叹口气，“如果能沿着网线爬回过去就好了。”
“你想干嘛？”江读雪警惕地看着她。
“如果那时候有个人能教一教熔光就好了。”
“教她什么？”
“教她珍惜身边的人，”郭姯说：“教她如何爱人。”
江读雪愣住，在郭姯直视而来的视线里，他又想别过脸。
“哎。”郭姯也是想都没想就伸手挡他的脸，掌心在他微凉的脸颊上贴了一下，两个人都奇妙地怔了怔。
江读雪的视线从她眼睛落到她微启的嘴唇。
郭姯赶忙把手移开，哄道：“别生气。”
江读雪说：“我是煤气灶吗天天冒火？”
郭姯低头憋笑。
原本凝重的气氛因为这点插曲缓解，两个人由一前一后改为并肩下行，郭姯想了想，又说：“我是个很珍惜时间的人。”
“嗯。”江读雪应着。
“工作和学习占据了我绝大多数精力，为了保持状态，我还用闲暇时间运动、睡觉，我很少为无谓的事浪费光阴，‘卷王之王’不仅是同事们给我的评价，也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郭姯边想边说：“然而，我刚刚在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管肖芳心的事吗？”
今天，他们俩站在南大的心理咨询室外，面对一个纯粹浪费他们时间的肖芳心，一起短暂地陷入了迷惘。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每年有多少年轻人怀抱梦想赤胆忠诚地往网络世界里拼搏？他们拍图片、写文章、做视频、开直播、卖产品，想尽一切办法，都渴望自已能从千军万马中挤上独木桥。
一夜暴富的美梦好似已经被网络世界里一批又一批的网红和主播们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可是现实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像肖芳心这样的年轻人，在已经被扭曲了价值观后，谁来帮助她重建认知，调整人生航向？
郭姯和江读雪都不再是热血纯粹的少年人，为人处世习惯于计较得失，利益的权衡并非绝对的自私，把有限的精力投入更具回报性的项目，比如薛文这样的青少年，从投资回报率来说，才是真正的双赢。
救能救的人，难道不对？
但江读雪琢磨片刻，说：“你还是会管。”
淋过雨的人，才能真正理解暴雨下无助的孤苦。郭姯想撑起的那把伞，不管是要一厢情愿地遮在肖芳心头上，还是遮住从前那个迷茫的自已，他都可以理解。
但是郭姯仍然执着地寻求一个答案，“这是对的吗？”
“她用的美妆是以你的名义命名，她想进的公司是你创办的，她能想起来的最成功的网红还得是你，都这样了，你还纠结对不对？”江读雪的手在她头顶蜻蜓点水地轻拍后，抬高，掠过，落回自已的裤兜里，“我要是你，我只在乎自已想不想，才不管这事对不对。”
这话充满了安慰人的甜味剂，它是动听的，却不一定是真实的。
可是现在的江读雪不一定会对郭姯说真话。
他们走出阴暗的楼道，步入光明的庭院，沿着曲折的石板路往校道去。
江读雪问：“陈医生刚刚说的行为认知疗法，具体指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帮助肖芳心识别和理解自身错误的认知模式，例如过度关注网络、错误的自我评价等。但所有这些工作都需要通过与她讨论和分析，引导她找到更合理、积极的认知方式，改变消极的思维习惯等等来实现，很复杂，很漫长，患者不配合的话，确实步履维艰。”
“你呢？”江读雪问：“你是那个配合的患者吗？”
“……”郭姯心想，该来的还是会来，“是。”
江读雪说：“难怪你对很多心理疗法头头是道。”
郭姯自嘲道：“久病成医嘛。”
“现在怎么样？”
“你看我有哪里不好的样子吗？”
“郭姯。”江读雪皱起眉。
郭姯只能避重就轻，“只是会有一点点焦虑和睡眠障碍，很偶尔的时候还会有一点点情绪困扰，但是现代人压力大，谁会没点精神压力呢？很正常的，不要把心理就医视若洪水猛兽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