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追名
薛文曾问郭姯,成功的定义是什么?
肖芳宜也追问,成功的意义在哪里?
尽管肖芳心深陷一夜暴富的网络美梦不可自拔,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选择的背后也有她对家人的责任和对未来的憧憬。她也想靠网络脱贫,事实上,也确实有无数看似简单易行的成功案例摆在诸多网友面前。
看得着,想得到,却摸不到,从网络里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要叫他们如何自洽?
“……老师……”肖芳宜转向郭姯,想祈求她的怜悯,伸出的手却颤颤的,并不敢真正触碰她,“……帮帮我吧老师……求求你。”
“……明天先回学校。”郭姯只能说:“不管怎么说,学习不能落下。”
比起刚刚,她的语气显然缓和,这叫肖芳宜狠松了一口气,眼泪禁不住地往下淌,抽泣着说:“谢谢老师!”
“我们要走了,你回去吧。”郭姯叮嘱,“路上小心点。”
肖芳宜便一步三回头地回家去了。
剩下三个大人走出沁芳苑的前门,也不过才七点多。郭姯要送常汝回家,问他住在哪里,常汝冷冷地拒绝,不肯透露自已的地址,随后去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自顾自地骑远了。
郭姯转而问江读雪,“你呢,也要拒绝我吗?”
江读雪耸耸肩,说他现在租在南大古街附近。
“难怪上次暴雨你就在那儿。”郭姯问:“怎么想到租那儿?离菁才远,上班不方便吧。”
江读雪随口说:“租金便宜。”
郭姯失笑,“还真是个让人无法反驳的正当理由。”
他们刚坐上车,郭姯就接到小助理的电话,说网络上几家营销号又开始泼熔光脏水,她已经整理出一份报告,发送给郭姯,让她找时间看一看。
郭姯点开报告,小助理从现有的线索溯回了源头,列出营销号忽然狂欢的直接原因和根本原因,前者是想死灰复燃用黑料遏制熔光在美妆大促前盛起的苗头,后者是竞品方嗅到了他们公司内部矛盾,或许得到默认,才敢明目张胆。
郭姯把报告递给江读雪。
江读雪有些诧异,但还是接过细看,结合她之前透露的信息,说:“刘芸要对你下手了。”
刘芸是刘总的名字,郭姯乍听见这名字从毫不相干的江读雪口中说出,竟微感奇妙,“怎么判断是她?”
“匿名爆料,假料集中在你个人早期,与你的产品无关,这撇得还不够清晰吗?”江读雪说,“不管后期她想从你这儿拿到什么,这都像是在压你价。”
郭姯本来挺难受,但这事被江读雪简单地说破,好像昔日好友反目成仇就不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了。
“追名逐利,这种事很常见。”江读雪说:“我以前带过个小孩,毕业就跟着我干,热血、昂扬、率真、一往无前,我很喜欢他,从没想过他会背叛我们,但他就是出卖了我们的竞标信息,让我们损失了几十个亿。”
郭姯看着他,“后来呢?”
“后来他被抓了,他父母从老家赶过来,跟我求情,问我为什么孩子会变成这样,明明是一个成长在幸福的中产家庭里的高材生,衣食无忧,前途光明,怎么就行差踏错了呢?”
郭姯想起江读雪最早说的那四个字——追名逐利。
他们坐在车内,已经看不见沁芳苑里老旧杂乱的旧宿舍,但肖芳心屋内震耳欲聋的音乐还在耳畔回荡。
郭姯问:“你被家里赶出来,也是为这件事所累吗?”
“有部分原因吧。”江读雪说,“他们说,换成我姐,从一开始就不会信任对方,换成我妹,即便一开始信了,也能洞察出破绽,改变那个最坏的结果。”
郭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真实的江读雪或许就是这样的性格:过分看重情谊,愿意付出与牺牲,哪怕受到重创,也很难吃一堑长一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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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姯站在梯形教室的讲台上,身后屏幕显现出一组“青少年在社交媒体上的活跃度持续上升”数据图,据统计,超过34%的青少年用户每天花费至少一个小时在平台上观看和发布内容,还有两年前南城心理学会的一份问卷报告数据显示超过一半的青少年表示羡慕或希望成为网红。
“为什么想成为网红呢?”郭姯问所有人。
有学生高声答:“能赚钱啊!”
郭姯明知故问:“怎么赚钱呢?”
立即就有学生说:“那不得问老师你吗?”
郭姯笑起来,颔首道:“广告赞助、品牌合作、直播带货、粉丝打赏,或者转化赛道,进娱乐圈。”
刚刚的学生大咧咧地应一声,“对咯!”
教室里哄堂大笑。
郭姯也忍俊不禁,问:“可即便在网红经济尚未崛起的过去,人们已经开始向往在互联网终端获得更高的关注和名气,这又是为什么呢?”
台下鸦雀无声,直到角落里有个男生懒洋洋反问:“国外有个人,粉丝数从0到8千万,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不觉得很牛逼吗?我要是他,我就觉得自已真是太牛逼了!牛逼之王了都。”
郭姯在满室东倒西歪的人头里找到他,竖起大拇指,“你说到点子上了。”
周围同学或鼓掌,或吹哨,后排的男生甚至俯身来晃该男生的肩膀,就像赛场上命中了绝地反击的三分球。本来只是随口反驳的男生受宠若惊地坐正了,昏昏欲睡的眼眸里亮起喜滋滋的光。
郭姯已经习惯了菁才的这种课堂氛围,等笑声略略压下,才用更清亮的声音说:“他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快速成名可能带来的短期满足感。”
“我们的社会文化对名人和成功,本来就是竭尽所能去追捧的。”郭姯说:“当今时代,网络成名被视为快速获取成功和认可的途径,通过社交媒体平台、视频分享网站和个人博客等渠道,个人可以迅速积累大量关注者和粉丝,从而获得广泛的曝光和认可。相比传统的途径,如传媒报道或艺术表演,网络成名更具有低门槛和高效率的特点,让更多人有机会展现自我,实现梦想和追求。”
“那么,实际如何?”郭姯问:“你们的账号,都成功了吗?”
又是一片沉静。
这才是现实。
只拿这间教室里的百来号人来说,能在网络获取实际效益的人,只有一个郭姯,再放大到整个菁才,网络成名的比例更低。
“网络上充斥着大量成功学鸡汤和‘干货’,教你如何启动账号,教你半年之内涨到多少粉丝,教你如何变成财富自由的网红,它们在拆解你的失败原因时,无非告诉你,你缺乏独特性和个人魅力,你的内容质量不足,你缺乏经营的持久性和耐心,你不懂网络营销和社交媒体技巧,你缺乏自我调节能力等等……”
下课后,郭姯故意慢慢收拾物品,没有立即离开。
课堂上与她有过交流的学生,哪怕是那群胡作非为的男孩子也会在离开前特意过来聊两句,郭姯总是很和善地回答他们的玩笑。
直到最后,肖芳宜站到了她面前,“……老师。”
空荡荡的教室里,郭姯递去一张名片,“这是很可靠的心理医生,很擅长青少年心理矫正,如果你能说服你姐姐,把她带去看医生吧,费用无需担心,这位医生在南大高校心理健康协会里长期担任志愿者工作,我能帮你姐姐申请到公益名额,代价是她的治疗信息会被匿名记录,可能用于后续公益宣传。”
肖芳宜不敢接那张名片,“……非看医生不可吗?”
“她的程度确实不是我们这些半吊子能搞定的。”郭姯说:“交给专业的人进行心理干预,相对来说更安全。”
肖芳宜犹豫再三,终于接过名片,“……那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