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姐姐
郭姯把车停在离沁芳苑正门不远的街上,身旁跟着左右护法,重新站定在肖芳宜家那扇简陋的木门前。夜幕渐深,旧式老楼间飘荡着浓郁的饭菜香,郭姯饿了,玩笑着和他们说:“等会儿我请两位吃饭吧。”
常汝沉默,江读雪示意郭姯听。
老楼隔音差,他们站在走廊外都能清楚听见里屋的歌声。
上一次,郭姯敲门,肖芳心面都没露。
上一次,常汝敲门,肖芳心惹人怀疑。
于是这一回,郭姯和常汝心照不宣后退一步,把敲门重任托付给江读雪。
江读雪惊愕道:“为什么是我?”
常汝讽刺道:“你人美。”
郭姯真诚说:“你心善。”
人美心善的江读雪受到极大的恐吓,本能地要后退,却被这两个人同时抵住后背,进一步把他推到门前。
江读雪在心里痛骂常汝,只能去敲门。
五分钟后才有短发女人厌烦地拉开门缝,当屋内昏黄灯光照亮江读雪的脸,女人五彩斑斓的眼皮倏地睁开,“你……”
“我是肖芳宜的老师,我姓江。”江读雪问:“她在家吗?”
“肖芳宜不在家,你们去外面一家芝佳鸡的店找她,她夜里都在那儿写作业。”短发女人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读雪,“帅哥……”
郭姯从江读雪身后歪出脑袋,笑道:“你好,又见面了,肖芳心在吗?我们想见见她。”
“可能不太方便……”短发女人注意到走廊外阴沉沉的常汝,巴掌大的门缝掩得只剩一指宽,“她这会儿在忙。”
躁烈的旋律从里屋争先恐后往外冲撞,郭姯问:“她是在直播吗?唱歌吗?”
“……嗯。”短发女人警惕地说:“她一般要播到夜里两点才下线,这之前她都没空。或者你们明天下午五点前再来?那时候她睡醒了,又没上播,说不定能和你们聊聊。”
郭姯问:“每天都这样吗?”
“嗯,她一般要睡到两点后。”
如此说来,常汝中午把肖芳心吵醒,不怪人家没给好脸。
江读雪问:“你是她室友吗?”
短发女人听见他开口,仰起头来,讷讷地嗯了一声。
江读雪又问:“那我们和你聊聊,可以吗?”
“……”室友看一眼常汝,要拒绝,再看一眼江读雪,又想答应。
江读雪周到地说:“就把他关门外。”
“……”常汝瞪他一眼,好在没当着室友的面起冲突。
室友略作犹豫,最终把他们仨都放进来。
旧厂宿舍楼每一户都是规整的两室一厅布局,厨房、卫生间和阳台都集中在后侧。只悬吊着一个小灯泡的客厅十分狭窄,堪堪挤进四个人,靠墙处倒是有一张历史悠久的竹编长椅,可惜无人敢坐,都担心一屁股给它坐塌了。角落还有一张不足一平方的折叠方桌,颤颤巍巍地堆满了高考教辅,可想而知都是肖芳宜的。
两扇绿漆木门紧挨着,其中一间忽地传出连串脏话,把常汝都吓一跳,严峻的脸绷得更紧。
郭姯问:“肖芳心做直播多久了?”
室友说:“有半年了吧?”
郭姯说:“她平均每天都要上播8小时,一直播到半夜,很辛苦吧。”
“是很辛苦,深夜直播我们都不爱做,正常人谁半夜看直播对吧?”室友撇嘴,露出个你懂我懂的表情,“但有什么办法呢?赚的也少。”
常汝毫无预兆地反驳,“不少吧?”
他质疑的口吻总叫人不舒服,室友冷笑道:“赚得多我们还合租在这种破地方?”
常汝却说:“直播的时候住这儿,下班了再回真的家,隔着屏幕,想怎么骗人都可以。”
室友目瞪口呆,“……你有病吧?你从哪个打假视频里臆想出的这些东西?还回真的家咧?你他妈去给我造个真的家啊!我说你们到底谁啊?有事说事,没事出去!”
江读雪头疼地安抚道:“他确实有毛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他从背包里掏出自已的教师证,“我们是肖芳宜的老师,学校了解到她的困难,想针对性地帮扶,所以我们来考察情况,希望能切实解决她的难题。”
室友翻来覆去地看那本教师证,“……你们还挺负责的。肖芳宜学习很刻苦,在店里学到十点回家后,还能学到一两点,就这环境,她也学得进去……我也希望她赶紧考上大学离开这儿,离开她姐,免得一块儿烂在这儿。”
江读雪问:“她姐姐不是对她很好吗?”
“以前还行吧,现在不好说,感觉跟疯了似的。”室友说:“她都做了半年直播了,赚多少钱她自已心里没数吗?还整天幻想着能红,为了红,什么事干不出来?像她这样,总有一天要出事。”
常汝要插话,被郭姯暗暗拽了下。
江读雪问:“她干了什么事?”
“……”室友犹豫地看向江读雪。
江读雪理解又期盼地看着她,英俊善良的眉眼中全是鼓励。
室友叹一口气,下定决心道:“一开始是直播的时候肖芳宜不小心开了门,被那些人渣看见了,你们也都见过肖芳宜嘛,小孩一样,那些人渣嘴巴上就开始不干不净的,但肖芳心想红想疯了,为了迎合这些垃圾,居然真的偷拍肖芳宜,想把她包装成小学生,还想让她去直播,要她喊那些人哥哥叔叔!”
她说不下去,有些作呕。
“什么玩意儿?!她还是姐姐吗?她还是人吗?”常汝破口大骂,郭姯只能生拉硬推,俩人一块儿来到走廊。
“冷静一点。”她说:“你这个样子,江读雪问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你真想帮肖芳宜,就得忍一忍。”
常汝一脚蹬飞两个快递盒,盒里的杂物哐哐铛铛地洒开。
有个光膀子的男人开门出来,见到怒气勃发的常汝,立刻缩回门内,并关紧门。
常汝在狭窄昏暗的走廊上来回转圈,烦躁地扒拉头发,郭姯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头经年困于囚笼的巨兽。
沁芳苑深处传来两声狗吠,明明时间尚早,这儿却已堕入无边黑暗。
客厅里,室友告诉江读雪,肖芳心会打肖芳宜,骑着,扇脸,抓头发,踹她,大多数原因都是肖芳宜不肯配合直播。
“她是高三,又不是真的小学生,她能不明白她姐在干什么吗?”室友说:“但是她拗不过她姐啊……你看她现在越来越晚回家,也是想躲着她姐直播嘛。哎对了,你们学校不是应该有宿舍吗?安排肖芳宜住进去嘛!”
江读雪说:“她从没申请过宿舍,如果申请,最快第二天就能入住。”
室友哑然片刻,恨铁不成钢地说:“有机会走又不走!做什么姊妹情深!”
话音刚落,隔壁房门突然打开,一副毫无生机又花团锦簇的躯壳挪了出来,冷冷地转向室友,恍恍惚惚地撩开黑沉沉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