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灵感
郭姯在菁才体育场的护栏网外边散步边观察学生，却倒霉地迎头撞上常汝。
常汝骑着一辆巡逻电瓶车，在郭姯身旁停下后，奇奇怪怪地喊了一声，“郭老师。”
郭姯尚不能排除他和肖芳宜合作偷拍自已的嫌疑，便主动靠近，笑着打招呼，“常队。”
常汝还是很不适应“常队”这个称呼，别扭地轻蹙眉头，“你今天不是没课吗？”
“是没有课，过来看看。”郭姯客客气气地聊，“我喜欢菁才的氛围，学生们热热闹闹的，有时候聊两句，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常队呢？你是负责操场区域的巡逻吗？”
菁才才多大，校园保安都是全校巡逻的，郭姯偏偏要明知故问。
果然，常汝答：“全校都要巡。”
“这样啊，我还以为常队就只负责操场呢。”郭姯笑道：“毕竟每回来操场，就会遇见你，比这儿的监控探头还要风雨无阻呢。”
“……”常汝再傻也听出言外意，可郭姯笑得太周到了，温和礼貌，不卑不亢，丝毫不见刀光剑影，恍恍惚惚的，叫他都以为自已肯定闹了什么误会。
“啊对，常队认不认识一个女学生？”郭姯问：“她叫肖芳宜，高三英语班的。”
常汝认真回想，随后摇头。
但他又警惕起来，“你问她干什么？”
郭姯说：“她选修了我的课，找我聊过天，国庆放假那天，我还在学校里遇见她了，怎么，那天常队没看见她吗？”她说话时一直观察常汝，感觉常汝是真不认识肖芳宜。
听见“聊天”，常汝过于严厉的脸愈发紧绷，“你和她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
“我是老师，学生们碰上感兴趣的事找我聊聊，不是很正常吗？”
“你只是来上选修课的网红之一，平均两周才一节课，其余时间根本不需要在学校露面，学生们有自已的班主任、老师和学校领导，他们每天都要见面，随时提供帮助，找你能聊什么？倒是你，不去直播，不去带货，放着大钱不赚，整天盯着这群孩子干什么？”常汝难得多说两句，可惜一句比一句难听。
郭姯倒也不必绞尽脑汁思考常汝为什么针对自已，她的网红身份以及成长轨迹足以教会她平静面对他人的质疑甚至恶意。
没有谁必须喜欢你，没有人会一直爱你。
“冤枉啊常队，是肖芳宜自已找我聊的。”郭姯委屈道：“你也知道我忙，忙起来确实顾不上那么多，要不怎么还跟你打听呢？”
常汝直勾勾盯着郭姯好半晌，最终无话可说，一拧电门，扬长而去。
郭姯无所谓地转身，却被护栏网后几乎要把脸挤出菱形格的江读雪吓一激灵。
“你干什么呀！”她忍不住说：“青天白日的！吓死我了！”
江读雪才是真冤枉，往后退一步，讪讪地说：“……我就听听。”
郭姯朝他跨过去，隔着一臂距离，听见校园里打起下课铃，她望向远处，见操场上的学生已做鸟兽散。
人就站她跟前，她却望向别处，江读雪忍不住唤她，“喂。”
“嗯？”郭姯立刻看向他。
江读雪注意到她今天画了一条薄薄的眼线。
喊了自已，又不说话，郭姯微微笑，“怎么了？”
江读雪蓦地移开视线，低头随口说：“我都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我又没做亏心事。”郭姯不以为意，“倒是你，常汝到底怎么回事，你打听出自已和他什么仇了吗？”
江读雪说：“没有，我问他他也不说。”
郭姯揶揄他，“你不是八面玲珑的超级社牛吗？怎么几年不见，不仅被家里赶出来，连同事都要刁难你？”
江读雪来了精神，回怼道：“连生理性社恐都能变顶级社牛，几年时间算什么？”
郭姯看他脸上被护栏网压出来的菱形格，噗嗤一笑。
“你要想知道肖芳宜的事，为什么不自已问，这么迂回地把常汝搅和进来干什么？”江读雪说：“偷拍的事，确实只有肖芳宜。”
“我这么高调的人，再去打听肖芳宜，太招摇了。”郭姯说：“那女孩家境不好，行事又乖张，低调点准没错。”
她一顿，接着说：“常汝虽然疑神疑鬼，但他最戒备的无非是我和学生接触，他本来就喜欢刨根问底，惹学生讨厌，让他发挥特长，哪怕学生们听到了什么风声，也只会习以为常地同情肖芳宜，不会过多地关注她这个人。”
江读雪赞同地颔首，“你虽然不想蹚浑水，但也尽力保护她了。”
“小孩子嘛，更多时候缺的只是保护。”郭姯的肩膀抵在护栏网上，笑吟吟地看向江读雪，“能帮我一个忙吗？不是合作课题。”
江读雪问：“薛文？”
“嗯。”郭姯从包里拿出一张打印的地图，上头用红笔画出了路线，“今晚陪薛文跑步，沿着这个路线。”
江读雪问：“那个红星是哪里？”
红色路线里有一处地点被郭姯打上五角星，“这是一家饮料店，和薛文比较要好的同学家开的，他有三个同学在这里打工。你们跑完进去点杯饮料。”
江读雪明白郭姯为什么自已不方便去了，他从菱形格里接走地图，“薛文知道吗？”
“知道。”郭姯说，“这是他的小目标。”
“不是说最近忙吗？这点小事打电话就行，怎么还跑来学校了？”
“来找点灵感。”郭姯的视线又飘向校道上成群结队的学生，“你看他们，哪怕身边有朋友，正在交谈，手里也都拿着手机，眼睛也都离不开屏幕。”
江读雪也望过去，“不止是菁才的学生，普通高中，重点高中，都是这样。如果是乡村留守儿童，或者无所事事的老年人，手机时间更泛滥。”
郭姯说：“比例呢？在高中生几乎人手一部手机的当下，他们如何使用手机？每天使用多长时间？南城大学针对附属高中展开过调查，该校79%的学生使用手机聊天、游戏和浏览社交媒体，只有21%的学生使用手机阅读和学习。这些学生中，36%的学生每天使用手机超过4小时，10%的学生每天使用手机超过8小时以上，而当事人都感受不到这种时间消耗。”
“南城前三名的学校比例都这么惊人。”江读雪说：“菁才的学生，就好像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大部分人对未来不抱有理想，也就不在乎此刻虚度了什么。”
“是真的不抱有理想吗？”郭姯嗟叹。
江读雪说：“我在书上看过这样一个观点，现代年轻人为什么容易郁闷？人类社会一直都是阶级性的，这种性质在过去是显性的，是被‘理所当然’化的，普通人不会嫉妒王公贵族，毕竟那离他们的现实生活太遥远，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现代社会，阶级明明依旧存在，却要不断宣扬有本事，有梦想，肯努力，你就会成为下一个乔布斯，下一个马云，梦造得那么大，清醒的一瞬间，痛感就格外敏锐。”他说。
郭姯说：“网络让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别人和自已的差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高级知识分子能懂的东西，再没有壁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