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拒绝
“当然有。”郭姯说：“如果说小视频上瘾的原因是即时满足感，内容多样性，情感共鸣和注意力吸引法则，那么，只要她有更丰富的生活，其他渠道能满足的情感需求和正常的自制力，她就不会沦陷其中。”
肖芳宜沉思着：“更丰富的生活，正常的自制力，这两样我都懂，但什么是其他渠道能满足的情感需求？她有什么样的情感需求，我又应该怎么满足她的情感需求？”
郭姯想说，以如今的处境，你根本没有办法满足她的情感需求，但她和江读雪相视一眼，没有把话说绝，“那是她的情感需求，我也不知道。”
奶茶店里唤她们取单，郭姯直接伸手，江读雪说等一下，为她们套上杯套后，才逐一递来冰奶茶。
肖芳宜沮丧地说：“我不怕冰。”
江读雪说：“握在手里久了，也会觉得不舒服。”
对街几处下水口都滚滚地涌出油烟，排水渠里流动着污水，一次性餐具和纸巾早已满出垃圾桶，吃饱喝足的打工人们从一间间快餐店里走出来，顶着烈日，四散在南城无边无际的琐碎生计里。
肖芳宜有些出神，良久才问：“老师，你们能帮帮我姐吗？就像帮助薛文那样。”
郭姯问：“你不应该问问我们后续会怎么处理你偷拍的行为吗？”
肖芳宜露出迷茫的神情，“我没有传播啊。”
郭姯看向江读雪，后者微微叹气。
“匿名恐吓、威胁。”郭姯才说几个字，就被女孩子脸上的天真无知逗笑了，“换作真有秘密还沉不住气的人，你这会儿可能已经捅娄子了。”她也叹气，“幸好你的目的不在钱……”
肖芳宜只关心一件事，“那你们能帮我吗？”
“不能。”毅然拒绝的却是从头到尾没说两句话的江读雪，“用这种方式请人帮忙，可想而知你和任务本身都很麻烦。你要是有学业上的困难，我们能帮你联系学生处，除此之外，都帮不上忙。”
肖芳宜慌了，“怎么会帮不上忙？薛文不是都回来了吗？”
“薛文是薛文，你姐姐是你姐姐。”江读雪说：“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肖芳宜一顿，稚嫩的脸微微扭曲，“……因为薛文家有钱，我们家太穷吗？全校的资源都可以围着薛文转，我只是请你们帮个忙，就帮不上了吗？厚此薄彼，你们还是老师吗？”
愤世嫉俗的人总把世道的不公简单地归因为他人的道德低下。
郭姯无奈地看着肖芳宜垂下的脑袋，很清楚正如江读雪判断的：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我们还有事，要走了，你是回学校还是回家？”郭姯问。
“……回家。”肖芳宜闷闷地答。
郭姯点点头，想起另外一件事，“你们小区里有两条野狗，会组队袭击人，你要小心。你们小区没有物业的话，你知道最近的派出所在哪里？”
肖芳宜千钧重的脑袋蓦然抬起，一潭死水的眼睛睁得滚圆，“你们要干什么？”
郭姯吓一跳，想让派出所除掉此类安全隐患的原话转瞬改口，“让派出所问问有没有动物收容所来接管那两条狗。”
肖芳宜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郭姯和江读雪则不动声色地交流了下眼神。
“不用了。”肖芳宜说：“我们小区是三不管地带，警察不会来的。”
她又说：“那我先回去写作业了。”
“学校见。”郭姯说。
肖芳宜却没道别，扭头就走。
郭姯看着她瘦弱的身躯渐行渐远，短时间内，很难不把她和薛文放在一起比较。
嗒，阳伞为郭姯遮住灼热的秋阳，柔和的日光下，撑伞的江读雪问：“在想什么？”
郭姯仰头看他，玩笑道：“肖芳宜看似幼小柔弱，实则强硬蛮横，倒衬得薛文是个心理健康的阳光大男孩了。”
江读雪把伞递给她，“整天熬夜的人还有时间管她的闲事吗？”
“有时间也不管。”郭姯说：“非我义务，不蹚浑水。”
他们隔着一把阳伞往前走，江读雪问：“那狗是怎么回事？她好像很在意。”
“不知道。”郭姯说：“哪怕狗是她养的，也得反映到派出所，你看到沁芳苑里挂着的衣服了吗？住着不少孩子呢。”
江读雪说：“违规用电的现象也得查，一旦爆炸，伤亡太大了。”
他们忽地一起沉默，因为同时意识到他们其实并不能改变沁芳苑危机四伏的现状。
不想气氛变得沉闷，郭姯笑道：“我刚刚还挺惊讶的，你居然比我更快地拒绝了她。”
江读雪耸肩道：“我已经把拒绝的理由说得很明白。”
“我知道，我能理解，只是有点点诧异。”郭姯说：“我好像对你有些误解，总以为你会比我心慈手软，会更体贴照顾这样的弱者。”
“以前碰到这种情况确实容易冲动，以为自已能当救世主，现在不会了。”江读雪说：“付出不会总是有回报，还很可能被反噬，到最后脱一层皮才能抽身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会失望吗？”他问郭姯，“和我一比，薛文是不是更阳光了？”
郭姯翻了个白眼，忍不住笑，“你要是比薛文还阳光，倒显得是个傻*了。”
江读雪头一回听见郭姯说脏话，嘴角似笑非笑地扬了起来，“我还担心你会答应呢。”
郭姯故意问：“为什么？怕我对底层弱小无助的小女孩共情？”
江读雪默认。
郭姯说：“就算搁以前，我也不会的。我很忙，忙着找灵感、拍视频、开大会、想策划、带薛文、上直播、搞竞争、找后路、写教案……对，课题还没想好，唉！”
江读雪问：“不是总说要和我合作吗？合作的课题不能用？”
“不能用，所以搁置了。”
“就非我不可吗？”江读雪迟疑了三秒，问：“我们不是已经和解了吗？也不用非我不可了吧？”
“你想多了。”郭姯毫不留情地说：“非你不可是因为与你这样形象的人合作，才能让我那个课题效益最大化，泯然众人矣，那不是我想要的。”
江读雪警惕地问：“我这样形象的人，是什么形象？”
郭姯笑道：“……你猜？”
“……”江读雪说：“你真烦。”
郭姯撇嘴，故弄玄虚地笑。
“郭姯。”
郭姯笑着往前走。
“把话说清楚，就算我们已经和解了，也没好到这个地步喂！”江读雪见她头也不回，快步追上，“郭姯！”
“在你答应合作之前，我不会告诉你的！”郭姯被他巨人一样的脚步吓一跳，边跑边笑，笑声从阳伞下落出来，在耀眼的阳光里如珠如玉地融化进江读雪的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