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损招
旧服装厂这四栋宿舍楼相对而立，楼矮密集，新旧管道错综复杂，底楼的旧时自行车库都安装防盗门出租出去，电瓶车停得到处都是，其中一辆正充电的排插上另外接出一条排插，供某一户人家门口的电磁炉煲汤。
“太危险了，离远一点。”江读雪挡住郭姯，两个人迂回地绕到2号楼侧面的楼梯口。
郭姯一边嗅着萝卜排骨汤的香气，一边躲避楼道上的堆积物，往三楼去。
三楼走廊本就狭窄，也塞满了生活用品和大大小小的纸皮箱，天花板上晾满衣服，走几步就得低头，免得被湿漉漉的裤脚蹭到。
郭姯和江读雪停在308的木门前。
他们要找的是个小女孩，郭姯便站出来敲门，可门内许久无人应答，她正要给那个小女孩打电话，木门却从内打开一道缝，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
是个年长些的短发女孩，穿一条吊带睡裙，眯缝着眼睛好半天才看清郭姯的脸，逐渐清醒地问：“你找谁？”
郭姯说：“肖芳宜。”
“她不在。”
郭姯问：“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
郭姯点头道：“那打扰了。”
她转身要走，却听那女孩说：“她姐姐在，你要进来吗？”
“不了，谢谢你。”郭姯微笑着告辞。
门重新闭合，她看向倚墙而站的江读雪。
江读雪示意先离开这儿。
就在江读雪替郭姯撩开一条湿哒哒的长裙时，他们一起看见了楼梯口呆若木鸡的小女孩。
她们隔着混乱潮湿的青春与危机四伏的生活面面相觑，直到郭姯先打招呼，“嗨，肖芳宜，我在课上见过你。”
肖芳宜是个与同龄人相比较矮瘦很多的女孩子，一米五出头，细瘦如干柴的四肢勉强套住了一身玫粉色的T恤和牛仔喇叭裤——这显然是小学女生的旧衣服，胸口的爱莎公主亮片和牛仔裤上的草莓刺绣一样黯淡。
肖芳宜压根想不到会在自家门前碰上郭姯和江读雪，满面惊惶无处可躲，又不能撒腿就跑，直到郭姯和江读雪似两座山走到她面前了，她才艰涩地吐出两个字，“……老师……”
郭姯说：“我们没别的事，就想和你聊聊你偷拍我们视频的事。”
肖芳宜脸上残存的血色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
郭姯说：“这事不方便在你家里说，也不方便在学校谈，正好你今天请假，我们就来了。走吧，我请你喝奶茶？”
郭姯在前，江读雪在后，肖芳宜被夹在中间，只能跟着步下楼梯，穿过汤香四溢的群租楼。
“我们好像是从后门进来的，这小区有大门吧，应该怎么走？”郭姯看肖芳宜面如死灰，笑道：“你放心吧，我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就是和你聊聊。”
肖芳宜偷瞟江读雪，那么高大的成年男人漫不经心地走在自已身侧，身形差异带来的巨大压迫感叫她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该怎么走？”郭姯站在楼梯出口处友善地笑。
肖芳宜不敢看她的笑脸，抬手一指，嗫嚅道：“那边走出去就是沁芳路，有很多快餐店。”
“可惜我车没停那边。”郭姯撑开阳伞，笑问：“太晒了，一起撑？”
肖芳宜忙说不用了，郭姯却跨出一步，将她笼进自已的伞下。
肖芳宜闻见一阵香，和她姐姐们喷的浓郁香水截然不同，那是稳重又不失清冽的香调，闻着冷，过会儿又觉得暖。
一定很贵，她想。
“吃饭了吗？”郭姯问。
肖芳宜没有吃，家里的饭还等着她做，但她害怕郭姯再邀请自已吃饭，便说：“吃过了。”
“那我们去喝点东西吧。”郭姯笑问：“或者你想吃冰激凌吗？”
肖芳宜慌地连连摆手，只敢低头走路。
路过小区堆积成山的垃圾桶，肖芳宜掩住了口鼻，余光却见郭姯泰然处之，她蓦地羞红脸，飞快地把手垂到身侧。
她们默默走了一段路，郭姯问：“为什么偷拍我们，还给我们寄视频？你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
肖芳宜咬咬牙反问：“什么视频？什么偷拍？我不知道老师你在说什么。”
郭姯偏头看她一眼，倒是欣赏起她负隅顽抗的这股劲，“你以为你千里迢迢跑到谁都不认识的两个快递点，以你未成年人没有身份证当借口，委托驿站工作人员帮你寄件，这事就查不到你了吗？”
“芳宜，你成绩好，勤奋刻苦，你们老师说你想参加高考，目标是南师大，距离高考只剩7个月了，你应该很清楚，这个节骨眼节外生枝，惹我这样的人，是会有大麻烦的。”郭姯声音轻，话里恐吓的意味却沉甸甸。
她饶有兴致地看肖芳宜稚气的脸，下秒又安抚起因恐惧而步履滞重的小女孩，“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们亲自来找你，就是不想把这件事闹大。”
“对吧？”她问江读雪。
一直跟在身后的江读雪嗯了一声。
“我们和你无冤无仇。”郭姯想起肖芳宜的居住条件，试探地问：“难道是你缺钱了？”
到底是没出校门的孩子，三言两语间已经被郭姯带跑了。
肖芳宜摇头道：“我不缺钱，我和你们也没有仇，我只是想……想请郭老师帮帮我，但我又担心你拒绝。”
所以就想了这么个损招。
说出真相宛如卸下重负，肖芳宜脚步不再拖沓，伞下的脸看着也舒展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