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野狗
郭姯把车停好后,在街边水果店的雨棚下看见了和老板娘相谈甚欢的江读雪。
南城秋老虎骇人,江读雪戴着棒球帽,被晒红的后颈上全是晶莹的汗,看见马路对面的郭姯,他招招手,又和老板娘说了什么,等郭姯撑伞走过来,一杯冰镇的椰子水已经递到郭姯手里。
“纯椰子水,没加糖,快喝吧。”江读雪低头仔细看郭姯的脸。
郭姯好笑地问:“看什么?”
“休息好了吗?”江读雪仍然不放心,“今天太热了,要不你回车上等着,我自已去。”
郭姯这才知道他是看自已气色,她画着精神饱满的妆容,在日头下反而仰起脸,凑近了让他细看。
江读雪一怔,手掌在她阳伞上轻轻一压,半遮住她的脸,“不累就行。”
郭姯在伞下莞尔一笑。
江读雪说:“走吧,我知道沁芳苑怎么走了。”
他们走过一排商铺,拐进一条郭姯根本不会留意的小巷。
郭姯问:“你猜她为什么偷拍我们,又分别给我们邮寄视频?”
江读雪说:“无非就是求财、复仇或者作为谈判的砝码,不管哪一种,手段越不光彩,处理起来越麻烦。”
郭姯说:“你查得挺快,这才一天,就找到她了。”
江读雪说:“昨天就知道她了。”
郭姯问:“那怎么昨天不说?”
江读雪只顾往前走,并不答话,郭姯笑着跟上,也不戳破他担心自已的实情。
“你不是被家里赶出来了吗?”他们沿着砖墙高垒的羊肠小巷一路走到底,郭姯与他闲聊,“合同工查事情还这么快啊?”
“我是被我爸赶出来,又没被我的姐妹抛弃。”江读雪说:“我拍个照,一节课没上完,我姐就把真实寄件人的信息全发过来了,我妹还问我需不需要人,我都怕她把整个法务部叫过来。”
郭姯说:“你和她们的关系还是这样好。”
江读雪笑起来,“她们遭受了不公,却比给予不公正待遇的长辈们更讲究公平公正。”
郭姯问:“姐姐是前年元旦结婚的吧?我看到新闻了。”
“嗯,孩子都一岁了。”江读雪说:“她很喜欢小孩,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她哭,但姐夫说她在产房里见到孩子的第一眼就哭了。”
“为什么?”
“我后来也问了,”江读雪说:“姐姐说生下孩子很幸福,可是只要想到孩子要成长在这样的人家里,她就难过。”
郭姯愕然地看着江读雪,心想,含着金汤匙出生,这么会投胎的孩子,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下辈子她也想出生在这样叫人难过的家庭里。
江读雪看她眼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不以为意,只笑道:“你猜我们怎么安慰我姐的?”
“怎么安慰的?”
“我妹说她是产后激素影响了脑子,让她不要哭,免得两三个月后回想起来因为感觉太丢脸而失眠,”江读雪说:“我堂姐更直接,她说没几年了。”
郭姯纳闷,“什么没几年了?”
“她说我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管不了我们几年,剩下个我爸和她爸,也就是一点封建余孽,没有前朝遗老撑腰,不足为惧。”江读雪说着说着笑起来,“她还说如果我这个废太子敢篡权,谁喊刀下留人都没用。”
郭姯也失笑,想起江家那位年少成名的国际影后堂姐,宁愿去好莱坞白手起家,也不肯留在国内仰仗家族作威作福,和外国大导演结婚又离婚的那两年,和江家几乎恩断义绝。
江读雪那会儿在留学,隔三差五就去慰问堂姐,和郭姯提起她,也是开玩笑说我那被流放宁古塔的姐,谁能想到,十年后换他冷宫里走一轮。
郭姯很清楚,他们兄弟姐妹间这类玩笑互嘲的语气更像是在长辈高压下的抱团取暖,而雏鸟总有羽翼丰满的一天。
郭姯好奇地问:“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们那么生气?”
江读雪耸耸肩,避而不谈。小巷越走越宽,在一大丛绚烂的三角梅下,他们看见一扇老旧的铁门,铁门半敞,破落的墙面挂着被岁月腐蚀的老门牌——沁芳苑。
江读雪带头钻进铁门,“这里原本是90年代服装厂的宿舍楼,一大半的厂区都被拆迁了,唯独留下这四栋老宿舍楼,没有物业,全是租户,人口复杂。”
“这像是后门。”郭姯话音刚落,一条瘦黑的流浪狗突然从灌木丛里蹿出来,龇着牙笔直地冲向她,得亏江读雪反应迅捷,一脚踹过去,流浪狗翻滚在地,呜咽着站起来。
出乎意料的,另有一条黑棕瘦狗不知从哪儿扑到黑狗身前,埋下鼻头轻嗅它的头颈。
两条狗飞快跑了。
“没事吧?”江读雪吓得一只手几乎抚上郭姯的后背,却在分毫间隙里,收了回去。
“没事。”郭姯难以置信地问:“后来那条狗不会是同伙吧?”
江读雪说:“应该就是同伙,等着夹击。”
郭姯心有余悸,“等会儿办完事我们四处找找,没有物业的话,看有没有分管的派出所。习惯性伏击人的野狗不能留,万一有落单的小孩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