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很酷
摄影师大哥在前头喊：“就这儿吧！你们能过来吗？”
“来了！”郭姯立刻回应，她微抬和江读雪交握的手，很怕从他那张嘴里听见自已不想听的话，便示意他朝前走。
摄影师大哥选的地点在山尖的一处人造平台上，锈蚀过的铁杆横穿过两条小臂粗的铁链，丛生杂草中野花繁盛，近处还有巨石堆叠，绕过巨石则有一条被踩踏出的下山路径。
江读雪一上来就帮摄影师和录音师架起设备，郭姯叮嘱薛文别乱跑后，也走过去帮忙。
摄影师调试镜头，喜不自胜地说：“熔姐，咱们来的正是时候啊！”
遥远的山脉之巅，天地间渐起色彩狂欢，郭姯笑道：“开始吧。”
女录音师调整设备，准备好后，把全副装备都背在了身前，戴上耳机，手持一根长柄麦克风，于山峰之巅，顶天立地，岿然不动。
早早就瘫坐在角落的薛文震惊地看着她，再低头看自已颤栗不休的双腿，羞耻地垂下了头。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和炙热余晖，郭姯深吸一口气，退到巨石边，找了个避风处，卸下背包，开始清洁自已汗涔涔的头颈。
江读雪想让她给自已分配点活儿，也走到巨石后，却乍然看见郭姯在脱上衣，他吓一跳，慌忙背对过去，又担心前头的人看过来，警惕地四处张望。
郭姯只是脱掉运动背心外的速干防晒衣，换一件更上镜的白色T恤，但江读雪的举动像是她光天化日之下已经脱光了衣服。
郭姯哭笑不得，边整理头发边说：“唐长老，本妖精穿好衣服了，你快转过来吧。”
江读雪悻悻然地转过身，早忘记自已过来干什么的。
郭姯给自已扎一个蓬松的高马尾，她对镜化薄薄的妆，只为压下爬山后高热难退的脸红，待差不多了，正巧听摄影师问她好没好。
“好了！”郭姯回应着，路过无话可说的江读雪，径直去问薛文，“我得去下边拍一点素材，你还有力气吗？是坐这儿等，还是和我一起下去？”
薛文精疲力尽，沮丧地说自已走不动了。
郭姯说：“好好休息。”
她直起身，回头无波无澜地看一眼江读雪，希望他看好薛文。
江读雪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等郭姯和摄影师一道离开，他又后知后觉地抓狂：他怎么就瞬息掌握她的诉求？她都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这么高效的默契不要也罢！
“……江老师……”薛文犹犹豫豫，轻声唤他，“……你能别抠石缝吗？我害怕。”
“怕什么？”江读雪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又不是雪山。”
一直站着的女录音师回头冲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江读雪和薛文马上闭紧嘴巴，一动不敢动。
世间万籁俱寂，夕阳渐垂，庞然大物陨落，山脊却在万丈金光的洗礼下更显巍峨壮丽，而山谷中的树木则沐浴在柔和的光与影中。
很快，他们都听见了录音师想捕捉的声音，那是村民驱赶牛羊的吆喝，穿透瑰丽的云层和茂密的草木，渺茫地汇聚进她的麦克风。
江读雪循着声音往大山深处望，什么也没看见，转身却见薛文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录音师的背影。
她的背湿漉漉的，昂然站立，肃穆如山。
一直等到女录音师放下麦克风，摘下耳机，和他们示意可以了，江读雪才敢从石头上站起来，活动筋骨。
郭姯上来时，就见江独雪和薛文并排坐在巨石顶端，遥望天地绚烂。她仰头笑，“怎么爬那么高？”
江读雪说：“你快上来！”
郭姯便绕到巨石背部，也往上爬。等她站到他们身旁，便明白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为什么要爬这么高。
余晖之巅，落日辉煌。
一群飞鸟掠过红云，渺渺不见。
狂风鼓起郭姯的头发，她在薛文身旁坐下，情不自禁地说：“山腰落日，雁背斜阳。”
夕阳已经沉没，天空的色彩还在交融。
薛文说：“老师，你没在最佳赏景地点看到最美的夕阳时刻，我还替你惋惜来着，但是等你上来，我又觉得眼前这一刻的风景也很好。”
郭姯说：“是这样的。”
最后一缕光线从山尖滑落，所有的烦恼和忧愁都随之消散，夜幕最终降临。万物模糊的轮廓下，薛文说：“江老师，你问我为什么喜欢玩游戏，我有答案了。”
江读雪和郭姯一起看向中间的少年，见他目色沉静。
“因为在游戏里我能赢。”他说：“现实生活里我总是输，一输，我就想从简单的游戏里找回赢的感觉，赢回来，我才能继续回到生活里。”
他停顿片刻，“但你说得对，这样是不行的，渐渐的，我就回不来了。”
他说：“我刚刚问那姐姐，她为什么要做录音师，这活看起来很累，她又是个女孩子。”
郭姯没想到薛文能主动和陌生人聊天，惊讶地看向江读雪，对方在薛文没看见的地方眨了下眼，以示确有此事。
“她说，她的梦想哪里是做录音师，她想做导演，大导演，但是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好不容易进了组，只能跟着师父做录音师，前几年疫情，失业了很久。”因为说的是别人的事，薛文声音很轻，轻到随时能被山野的风刮散，“也累到想放弃，干脆改行。”
“但做久了，不知什么时候起又喜欢上了。”
“她说喜欢就做好。”
“她并未放弃梦想，也没人规定录音师未来不能干导演。”
“她觉得男人扎堆的行业里，还有她的立足之地，这样很酷。”
江读雪说：“她的头发也很酷。”
薛文说：“她说她是因为被男朋友劈腿了，才把头发染绿。”
三个坐在巨石上的人一道沉默。
良久，薛文说：“她真的很酷。”
郭姯没有接话，直到薛文说：“日落很美，老师，谢谢你带我出来。”
她偏头与少年对视，笑道：“不客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