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首课
一周后，校内网选课通道关闭，郭姯很快收到教务处发来的课程表，菁才网络生存课每周三节，三位特邀讲师各授一节，教室全定在综合楼的梯形教室，可同时容纳三百人，这是海纳百川的意思，也是要他们同场竞技的意思。
其中首节课，定的还是郭姯。
为表重视，上课当天，姚校长亲自陪郭姯来到综合楼梯形教室，路上，姚校长让她猜今天到课的学生有多少。
郭姯说：“只多不少。”
姚校长被她的自信惊得笑出声，说：“郭老师可能不太了解这些学生，他们和普通高中的学生不一样，必修课都能逃，何况选修课？”
郭姯说：“我可能不了解菁才的学生，但我了解年轻人。来见我一面，不仅能满足他们的好奇心，还能让他们拍照片录视频发到各自的社交平台，猎奇也罢，炫耀也好，哪怕只是为了无趣生活里最小的波澜和最新的话题，他们也会来。”
姚校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就是网络流量的号召力吗？”
“不，”郭姯说：“这是社交需求。”
他们边聊边踏进教室，从郭姯现身那一刻起，偌大的教室鸦雀无声。
正如郭姯所料，教室里坐满了成排的学生，就连过道和后排也都等满了好奇的菁才学生。
姚校长与郭姯点点头，坐到第一排正中央。
距离上课还有三分钟，电脑已经开启，郭姯一边传输自已的课件，一边调试桌麦，含笑提醒大家可以抓紧时间上厕所，上课后尽量不要走动。
桌麦的位置有些低，郭姯需微俯身抬眼，才能在说话时看清对面的学生。她这阵子休息不好，气色很差，故而来之前花大功夫精画了整张脸，没有任何浓墨重彩的痕迹，深度讲究清透素净和眼明心亮，再刷一层恰到好处的腮红提色，叫她浅笑抬眸间，给所有人留下专业又亲近的好印象。
就连姚校长都对她驾轻就熟的首次亮相格外赞许。
铃声一打，郭姯环视全场，原本还窃窃私语的部分学生也都静下来。
郭姯举起桌麦，面对数百双直勾勾望过来的眼睛，微笑道：“大家好，我是郭姯，从今天开始，我是你们的郭老师。”
教室里的掌声稀稀拉拉。
郭姯举起讲台上的纸质教案，轻晃两下，笑容可掬地说：“这是我为这堂课准备的教案，一共8页，时长90分钟，但你们知道，我写这份教案，实际上用了多长时间吗？”
这是她抛出的第一个问题，整堂课的导语，梯形教室里尽管坐满了学生，却没一个是真能跟随讲师思路踊跃互动的，他们只是窸窣耳语，谨慎又好奇地盯着漂亮老师看，就像在围观一个还没到手的新奇玩具。
许多年前，郭姯在补习班里给冲刺中高考的考生上过课，查缺补漏培优她都擅长，一对一，小班制，大班制，她都能胜任，后来她还帮导师给大一新生代课，她并不缺乏课堂经验，可她已经意识到了，她严重缺乏给眼前这帮小孩上课的经验——他们大多是从九年义务教育里分流出来的学生，他们不擅长听讲，不擅长学习。
郭姯笑一笑，即刻放弃课堂互动，说：“我本来以为一个晚上就能搞定的工作，实际上，我用了整整一天，这还是在我不受外界环境打扰，本可以专心致志的情况下……”
学生中突然有个响亮的男声打岔，高喊：“是不是因为你有男朋友？！”
教室里转瞬哄堂大笑，伴随许多恶意的吹哨和掌声。
郭姯笑容不变，静待哄笑略略下去，才举起自已手机，笑道：“这可比男朋友好玩多了。”
屏幕上适时跳转到一张“当代年轻人的时间都去哪儿了”的数据饼图，清晰直观地显示出手机在网络调研群体中的占用比例，以及另一张每个人都很熟悉的手机自带app占用比例图。
郭姯的教案中为学生们预留了讨论的时间，但开课五分钟她已经洞悉这群小孩的“与众不同”，以免话题跑偏难以收场，她直接说：“我的计划是重温教育学专业书籍，看几个教案实操的视频，再写一份精彩绝伦的教案，计划用时三个小时。”
“可实际情况是，不过五分钟，我就开始回复微信里无关紧要的消息，接着我打开了某个更无关紧要的视频，视频平台会根据大数据自动推送你感兴趣的其他视频，当我察觉出时间流逝，我已经在视频平台上刷了半个多小时视频。”
梯形教室里传来学生们感同身受的笑声。
“我意识到自已正在浪费时间，所以我把手机放在客厅，我逃进了书房。”郭姯说：“我开始专心干活。”
“15分钟后，我去喝水，决定看一会儿手机，我给自已规定，1分钟。”
她适当地停顿，突然微微笑。
郭姯是很擅长笑的人，眉眼微弯的角度总能根据她对场景的判断做出微妙的调整，好比此刻，她冲底下所有人笑，笑容坦诚又可爱，像是真的剖开了自已不为人知的某面隐私。
郭姯甚至竖起一根手指，正直道：“就1分钟。”
满座年轻人忽而都会心地笑起来。
郭姯果然说：“等我清醒过来，我已经捧着手机躺在沙发上，并发出了嘿嘿嘿的笑声。”她瞠目结舌，恍若在说一个恐怖故事，“天黑了！”
就连最前排的姚校长都跟着学生们大笑起来。
郭姯以最快速度重掌课堂节奏，不傲慢，不死板，以她30岁成熟女性都避免不了的手机成瘾事实，轻松引入“电子榨菜”话题，课堂气氛其乐融融，这是完全出乎姚校长预期的。
他的笔记本上并未写出什么笔记，只在郭姯两个字上，重重画了一个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