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红茶
时间不等人,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江读雪淋在雨里,泡在水里,带着郭姯往南大临时腾出的仓库去。
郭姯帮完张怡,又被志愿者调度中心差去接送滞留的居民,两趟往返后再回到古街中心,风雨中已不见江读雪高挑的身影。
一家咖啡屋在店门口为志愿者免费提供茶饮和咖啡,郭姯疲惫,冒雨过去购买一杯热咖啡。一位年轻人从另一家店里走出来,东张西望,见到郭姯后快步上前,问:“你男朋友怎么跑得那么快?我奶奶让拿瓶水的功夫,他就不见了。”
郭姯愕然地看着对方。
年轻人说:“和你穿情侣装,刚刚一起在书店门口的。”
郭姯低头看自已墨绿色的冲锋衣,想到江读雪身上那件,哑然失笑。
“大雨天谢谢你们来帮忙!”年轻人着急,把一瓶冰红茶塞给她,转身就跑。
郭姯一手茶一手咖啡地回到车内,有心要联系江读雪,却发现自已仍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微信上倒是有何乐安的未读消息,已经撤回三条,只剩最后一句说:“郭老师,我替我儿子跟你道歉。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报平安。”
郭姯猜她想问薛文纸上那句话的意思,又怕措辞不当激怒自已。
可怜天下父母心。
郭姯立刻给她回消息,问:“薛文如何?”
何乐安秒回消息,说:“你走后他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问:“我现在该怎么办?”
郭姯同样茫然,刚刚那一阵因忙碌而遗忘的挫败又涌上心间。
她想,下一步她该怎么办?如果薛文一直不接受她,她又该怎么办?
她甚至想起江读雪的那句话——郭姯,如果后悔了,你可以说。
暴雨连下,天未黑,大地已沉。
郭姯坐在车内休息,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冰红茶的瓶盖,突然听见副驾驶车窗外有人敲门。
是大雨中神色尴尬的江读雪。
郭姯第一眼看他的脸,第二眼看他墨绿色的冲锋衣,随后打开门,放他进来。
江读雪满身湿气,坐进副驾驶时两条长腿憋屈地蜷了蜷,他说:“你快回家吧,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再拖下去不安全。”
郭姯说:“我是要回去了,这不是你过来了吗?”
一句话让江读雪张口结舌。
郭姯看他讪讪然,笑道:“逗你的。”
江读雪从鼻孔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哼哧声,侧身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一瓶巴掌大的矿泉水,递给郭姯。
郭姯指了一下那瓶冰红茶。
“你不是不喝甜的吗?”江读雪问。
郭姯说:“是你的冰红茶。”
江读雪立刻坐正,莫名其妙地说:“这什么老土台词?”
郭姯郁结的内心转瞬通畅,紧箍住身体的那层硬壳也松开间隙,她明朗地笑起来。
江读雪不明所以,但他愿意看郭姯笑。他拧松瓶盖,把水递给她。
郭姯一口气喝掉整瓶,惬意地松了口气。
江读雪端详她脸色,忍不住问:“昨晚没睡好吗?”
郭姯本欲否认,电光火石间思念转变,点头说话前竟然还故意打了个哈欠,“是没睡好,失眠了。”
江读雪问:“那为什么不在家待着?”
“雨太大,我家阿姨被困在外头,我去送她,后来又……”郭姯醒悟过来,身上那层壳重新收紧,警觉地说:“我已经喝过两杯咖啡,暂时不算疲劳驾驶。”
江读雪皱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我以为自已没有做到‘好自为之’,被你逮个正着。”郭姯笑盈盈地说。
江读雪说:“看出来了,为这四个字没少生我气吧。”
郭姯点头道:“是啊,气死了。”
“姚校长说你大肚能容天下呢。”江读雪撇嘴。
“确定不是忍辱负重吗?”郭姯打趣。
“是能屈能伸。”江读雪说。
说到这儿,他们俩不约而同低笑起来。
郭姯拿出手机,自然而然地说:“加个好友吧,想从姚校长那儿要你的联系方式可费劲了。”
江读雪显然有过犹豫,却还是打开微信,扫了郭姯的二维码,“你还是叫熔光啊。”
江读雪的微信名就是他真名,她终于问出这些年最在意的一件事,“蓑笠翁再也不会上线了吗?”
江读雪毫不犹豫地点头。
郭姯明白了,转移话题道:“还没问你,你怎么会来菁才当体育老师?你留学时学的不是金融吗?”
“不是那块料,还犯了点错,”江读雪说:“就被家里流放过来改造了。”
郭姯微偏头看他,眼角带着揶揄的笑,只当他是开玩笑,“那学校里有人知道你是落难王子吗?”
“只有董事会和校长。”
“姚校长也知道吧?”
“他只以为我来头不小,背后有人。”
郭姯想起从前的事,笑着问他:“你是不是再也不会像那时候,逢人就自报姓名,讲究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堂堂正正,心高气傲?”
“我现在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啊。”江读雪笑道:“更何况,我什么时候心高气傲过?我从小到大就是盘旋在彩虹旁的一粒尘埃,插在鲜花下的一坨牛粪。”
郭姯忍俊不禁,“你差不多得了,假如你的起点就是彩虹旁的尘埃,那你一定不知道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是大山底下的灰烬。”
“我知道呀,我认识你。”江读雪说:“我认识很多很多优秀的女性,但我最佩服的永远是你。”
从万仞悬崖下爬起来的郭姯,曾经是唯一开在江读雪心尖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