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送别
阳光灿烂的这天，是送别小温父亲的日子。
郭姯和江读雪换上黑色正装，手捧洁白清菊，早早等在殡仪馆告别厅里。工作人员先把棺木推进来，紧随其后，郭姯就看见了小温。
小温捧着她父亲的遗像，短短两日，面容憔悴，像换了个人。
告别厅里弥漫着淡淡的香火味，但郭姯四处看不见明火，才知道这味道是散出去的，和厅里循环播放的佛经一样，在安全范围里，简化了人的所有需求。
郭姯和江读雪走到遗像和棺木前面，深深鞠躬，献上手中的花束。
被留下来的妻子和女儿眼眶通红，向他们致谢。
郭姯轻声对小温说：“节哀。”
小温点点头，“谢谢姐。”
他们两个退到宾客位置，有个人轻轻碰了下江读雪的手，他转头看见个陌生男孩，眼睛湿漉漉地唤了他一声江老师。
郭姯记得他，是小温在菁才的表弟，最早帮她登录菁才校内网的孩子。那男孩也冲郭姯打招呼，“老师。”
郭姯颔首，过会儿又说：“帮我照顾好你姐姐。”
男孩用力点头。
告别仪式结束，小温的父亲被送进火化通道，家属被严肃地阻隔在外，电梯门闭合的下一刻，小温妈妈哭得深深俯下身，如果不是小温抱住她，她或许已经瘫倒在地。
郭姯无法直面这样的离别，低头局促地碾着脚尖，江读雪握住她的手，把她往自已身后牵了点，郭姯便顺势躲到他身后，愈发用力地反握他的手，悄悄偎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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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上那些对熔光的不正常诋毁在江覆鹿住院后迅速平息了，本来想趁热推出新一期视频的吕鸿也被新一轮热门话题席卷，视频里关于郭姯的澄清信息并没有引起足够的关注。
信息时代，每个人的注意力都有实效性，郭姯早有预料，故而并不在意。
在徐老师的介绍下，她和江读雪登门拜访了莫文老师。
当初在徐老师宿舍外，郭姯和莫文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时候莫文和大多数人一样，都对郭姯网红的身份有所疑虑。
他凝视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后，承认了自已的偏见与傲慢。
“我很惭愧，没有更早信任徐老师的判断。”在莫文的客厅里，他为郭姯斟茶后，又一次说起这件事，“你做了很多事，也恰恰是这些事让我怀疑你的真正意图，我觉得问题出在我自已的多疑上。”
“但你还是站出来了。”郭姯说：“那天我不在学校，错过了这么重要的时刻。”
“不重要。”莫文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我也不认为学校决定保留这门课，真就出于我说的那些话。我一个马上就要退休的老教师，哪有那么重要。”
郭姯感受到了莫文的谦逊和真诚，以及话里隐约的遗憾，“莫老师，您的话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旁边的江读雪也赞同道：“的确，您的发言让大家重新审视了这门课程的意义，您的那些话不仅影响了校方，也影响了学生，更影响了我们。”
莫文笑起来，他身体健康，气色红润，说话时中气十足，虽然马上就要退休，但在现代社会，以他的年龄尚不能算老迈耄耋，“谢谢你们，其实我一直觉得学术不仅仅是书本上的知识，更是与人的生活紧密相连的，可是时代发展到如今，各种高科技应用下的网络看起来却和生活越来越割裂，正如郭老师你课上讲的，从心理上，学生们更倾向把网络的自已和现实的自已分离，假设他们给网络平台上的自已的账号制定了一个人设，平台越多，账号越多，他们奇奇怪怪的人设就越多，他们把网络当成避风港，觉得自已能把控一切，但现实里的这个人终归是立足于现实本身的啊……他们又不是彻底分离的，而网络上的那些犯罪，比如诈骗，比如裸贷，他们触目惊心，围追堵截的永远都是现实里的本人啊。”
“唉，我语言表达能力不好，想了很多事情，却没有办法很好地说出来，更不要说把它们呈现成一门专业的课程去教导学生，让他们喜爱，让他们接受。”莫文停顿片刻，自嘲地轻笑，“但其实这些重要的想法，也是在听了你的课后，让我深受启发，慢慢成型的。我自已明白只是第一阶段，如何让学生们真正能够明白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困难的，这也是我们做老师的本分。”
他侃侃说了这么多话后忽然尴尬地笑道：“我是不是又变得很教条主义？”
郭姯和江读雪同时摇头。
莫文揉捏着膝盖，赧然道：“他们都说我身上有一股死板的说教味，都不喜欢和我聊天，哈哈。”
“怎么会，我很喜欢听您说话，受益匪浅。”郭姯说：“其实我们今天来除了感谢您之外，还想请教一些关于课程的问题。”
莫文立刻坐正，认真道：“你说。”
“这学年我还剩下最后一节主题课，是关于社交媒体和数字足迹的，”郭姯从包里掏出这堂课的教学大纲，诚恳道，“您经验丰富，我想听听您的看法。”
莫文接过大纲，“给我点时间，我好好看。”
郭姯马上答应，“我的荣幸，您慢慢看。”
莫文进屋戴上自已的老花镜，坐在阳台玻璃门下仔仔细细翻看教学大纲。明亮的夏阳透过玻璃洒进客厅，飘渺的粉尘宛如无数金色微粒在璀璨的光束中跳跃，宁静而生动。
郭姯和江读雪喝着莫文的茶，时不时低声交谈，他们在过去和现在都曾无限繁忙过，但是，停下也不如想象中的困难。
不知过去多久，莫文终于放下大纲，重回他们身前坐定。
他摘下眼镜，眼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
“郭老师，小郭，”他说，“非常全面的一份总结大纲，写得太好了，我并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他略略思忖，斟酌道：“你反复向学生们强调，希望他们能够意识到，社交媒体上的每一个动作都会留下痕迹，这些痕迹可能会对他们未来的生活产生长远的影响，但是对这些年轻人来说，最欠缺的也是责任感，在他们预感到危机时，他们大多数会主动学习自保，但是社交媒体不仅是个人的表达空间，也是社会责任的一部分，他们需要认识到自已的言行会对他人产生影响，要对自已在网络上的行为负责。”
他迟疑着说：“但这不是一两节课能解决的问题。”
“是。”郭姯说：“这是应该被纳入系统教学工作的一件事，学生最终会走向社会，对我们所有人来说，网络生活里的自我保护和承担责任是需要终身学习的。”
“没错！”莫文连连颔首，“我看过这样一篇新闻，一名即将毕业的学生在求职过程中被一家知名企业拒绝，原因就是公司在审核应聘者的社交媒体记录时发现他长期发表很多不当言论和图片，但很多学生不认可这种审核，我们不讨论这种审核应不应该，但网络里的‘我’绝不能脱离现实里的‘我’，他们必须学会为自已负责，还有那些因为个人信息泄露而导致的诈骗和更严重的伤害……”
郭姯和江读雪飞快地对视一眼，都想起常小在。
莫文又说了许多话，最后意识到自已过于啰嗦，不好意思地止住话头，“我很高兴，打心眼里高兴，我要是早些年认识你们就好了。”
“早些年认识的我，也不过是个莽撞冲动的人。”郭姯笑道：“我们都在成长，会越来越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莫文微笑点头。
“莫老师，您有没有兴趣协助我开展这最后一堂课？”郭姯问。
“当然！”莫文不假思索地答应，“我非常乐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