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始
在回家的路上，郭姯接到了姚校长的电话，对方兴奋地告知她，学校不会暂停《青少年网络生存课》，郭姯能够继续按照原计划开展教学工作。
“莫文老师和小江老师作为教师代表，为你据理力争，后来学生代表也来了，起先股东们是不想听他们浪费时间的，都觉得是小孩子，没有什么发言权，但江小姐给了他们说话的机会，他们从自已立场有理有据地论述了这堂课为他们带来的思想转变和学习意义，听得我热血沸腾！孩子们真是太好了！郭老师，你把孩子们教得太好了！”
郭姯只知道菁才今天要开会讨论这事的影响和课程的去留，但她不知道一场高层会议居然一波三折，最终演变成辩论赛，面对一场针对她的甚嚣尘上的网络事件，菁才的部分老师和学生结成了同盟，保住了她和这门课。
结束和姚校长的通话后，郭姯心有戚戚，问开车的江读雪，“学生代表是谁？我认识吗？”
江读雪说了个名字，郭姯茫然极了。
“你不记得很正常，他不爱说话，从没在课堂上发过言。”江读雪说：“但他初中时是南城青少年辩论赛少年组的最佳辩手，临危受命，听说他从教室里被拉出来，到走进会议室，就这一路已经把腹稿记得滚瓜烂熟了。”
“人才呀！”郭姯赞道。
“他马上就要毕业了。”江读雪说：“之前这三年，不管老师们怎么给他做思想工作，他都不愿意参加任何比赛，甚至不愿意公开讲话，没上高中，进了职高，对他来说一直都是巨大的打击，像他这样的小孩，其实不少。”
他今天的话比往常更多，“菁才里有很多这样的学生，因为偏科严重而考不上高中，但某个学科不好并不代表他们在所有方面都不行，只能说这一类学生不适合传统的学术路径。”
“那这一次他怎么就愿意出来了？”郭姯问。
“不清楚，他功成身退，什么也没说——如果有时间，我也想找他聊聊。”
“我也要感谢他。”
“下午放学前，学生们的集体请愿书也送到校长办公室了，效率太高了，大家都斗志昂扬。”江读雪说：“其实莫老师也挺出乎我意料的，他马上就要退休了，我以为他不会管这些闲事。”
江读雪记性很好，把莫文在校务会议上的发言逐一转述给郭姯，听得郭姯越坐越正。
“我要当面感谢他。”郭姯双目放光，“他是菁才最早的信息与计算科学老师，也是国内最早把电脑和网络引进课堂的那批人，他愿意站出来替我说话，对我和我所怀抱的理念来说都是巨大的鼓舞。”
“他一开始并不认同你，但暗中观察你这么久，再加上柳旌的事，他确实改观了。”江读雪说：“于公于私，你都尽你所能，眼睛不瞎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这短护得相当盲目，郭姯靠在座椅上笑得花枝乱颤。
“笑什么？”江读雪说：“本来就是。”
郭姯边笑边点头。
“你怎么不感谢我？”江读雪忍住笑，故意说：“从综合实力来看，我才是他们最大的拦路虎。”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郭姯笑着给他抛了个飞吻，“等我忙完本学期最后一次主题课，私下犒劳你。”
江读雪笑着点头，“最后一次主题课你想好了吗？”
“本来没想好，但现在决定了，”郭姯说：“就叫：社交媒体和数字足迹。”
“听起来像是总结课。”
“是总结课。”郭姯说：“我和菁才只签了一年合约，我起先也只给这门课留了这点时间而已，算起来真是好少。”
“姚校长想和你争取续约，但是经过这一次，不知道他还敢不敢冒这个险。”江读雪说：“他一直很保守，不想在退休前出任何差错。”
郭姯思忖片刻，说：“如果可以，我想继续上下去。你呢？菁才还是你的世外桃源吗？”
江读雪有刹那怔忪，不知是因为郭姯的反问，还是那“世外桃源”四个字。
“我没想好，”他笑起来，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脸上，像浓雾消散后的潭面，清晰且深刻地袒露出河床底部的生机与明朗，“但我喜欢这四个字：世外桃源。”
= = =
他们在学生街的烧烤店里吃了烤脑花，麻辣滋味，疼得双方各喝光一整瓶冷藏牛乳饮料，随后回到窄巷深处的小出租屋里，打打闹闹一起洗完澡，相拥而眠。
郭姯照旧会在夜里醒来，习惯性要抬腕看表，检查自已睡了多久，却在转动腕部后，看见一颗红色的爱心。
她以为自已在做梦，拿手摸一摸，愕然明白是自已手表被贴上一张贴纸，盖住了屏幕。
“别总暗示自已。”江读雪抓住她的手，将那块名为监测健康实为掌控焦虑的手表摁下去，“你的生活不需要精确到每分每秒。”
“你哪里拿的贴纸？”郭姯朦胧地问。
黑暗中，江读雪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温柔，“张仪的书卖不出去，打算卖手帐，实验用的商品都让我选，我给他选了一堆五彩斑斓的爱心。”
郭姯听得想笑，“为什么都选爱心？”
“不知道，”江读雪的声音就贴在她耳旁，“我喜欢每一颗跳动的心。”
在他呢喃细语里，郭姯又睡着了。
她第二次醒来时窗帘外仍黑压压的，她再次看表，这回，她没有因为表上的爱心贴纸而惊讶。
她在夜色里看清江读雪熟睡的脸。
她依然很需要知道确切的时间，也想了解自已大概睡了多久，可是她不会撕掉江读雪的爱心贴纸。
她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想知道那些年是什么样的，但她思来想去，甚至想不起来被自已拒绝后他是怎么离开南城大学的。
他走的时候，她连头都没回。
郭姯轻轻地向下滑，把自已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上。
她听见他的心跳声。
平静的，健康的。
活着的。
对不起，郭姯对那颗心说，这一回，我会好好地爱护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