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真相
经过抢救,江覆鹿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和江读雪交代了病情和后续治疗后,也已经离开。郭姯进不去重症监护室,只能透过玻璃远远看见病床上面容模糊的一个个患者。护士们忙碌无休,各仪器有条不紊地发出声响,郭姯知道江覆鹿不会死,这让她松了口气。
郭姯不喜欢重症监护病房外的生与死,爱与悲,她来不及和江读雪说一声,便独自下楼,在住院大楼消防通道的小门外,背阴处,找了张无人的长椅,坐下后吃一小块面包,面包里有一层乳酪,柔软甜蜜,在她的身体里逐渐分解开来,重新支撑她继续面对这个世界。
江读雪找过来时,郭姯已经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正愁自已没带水。
那一瓶矿泉水便及时地递过来,江读雪就在她身旁坐下。
郭姯喝水时,手机显示小温来电,郭姯立刻把水递给江读雪,后者帮她拧上瓶盖。
通话很快结束,郭姯和江读雪说:“我们知道小温爸爸为什么临时改路线开车去三环外了。他去观里筊杯,想问问我们这一回能不能逢凶化吉。”
江读雪不知道什么是筊杯,郭姯给他解释了一番,他才理解这是信徒向神明寻求指引的方式,其实就是问卜。
“他有问到自已的未来吗?”他问。
“没有人能预测未来,”她说,“神明也不行。”
一辆救护车从他们面前驶过,重重碾压路面一块破碎的石砖,等车离开,两名保安赶过来琢磨着怎么临时修复这段路。
原本阴凉的角落逐渐晒进午后的春光,郭姯看着如潮水漫延至脚尖的光,仿佛那就是不可捉摸的神迹。
她鼓起勇气问:“江覆鹿自已没有血压的问题,为什么会选这种自杀方式?怎么会想到去吃降压药?”
出乎郭姯意料的,江读雪没有片刻迟疑,坦诚道:“因为几年前我就是这么做的——我的室友有高血压,我偷了他的药,一口气全吃了。”
郭姯想了想,问:“是你说的那个湖南的留学室友吗?”
江读雪点了下头。
郭姯把他曾经讲过的“趣事”串联起来了,“所以你说你拿他的辣椒酱拌饭,倒太多,被辣惨了,实际上吃的是他的降压药?”
“我天天看他吃药,有一天他和我说这个药不能吃错,如果吃过量会有生命危险,从那时候起,我脑子里只有那盒药了,直到有一天,我鬼使神差偷走了他的药,一口气吃光了。”
“是他发现你,把你送去医院的吗?”
“嗯,他在医院陪了我两天,直到我家里人过来。”江读雪说:“到现在都觉得很对不起他。”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郭姯问。
江读雪说了个年月,郭姯立刻明白,那是在他突然回国找自已,又被自已分手后的事。
从他们分手起,他的事郭姯便一无所知了,只要想到今天自已是如何胆战心惊面对寻短见的江覆鹿,郭姯就不敢深思那一年以同样方式渴望结束生命的江读雪,兄妹之间相似的五官融合在一起,就好似差一点死在她面前的是少时的江读雪。
“……”郭姯再三犹豫,再三斟酌,最后艰难开口,“……是不是因为那时候我利用你弄流量,所以……”
“不!不是因为这个!”江读雪断然否决,又深吸一口气,“我不能骗你这些事和你毫无关系,我也不希望你从别人口中或者自已胡思乱想出最不可能的那个可能性。”
他停顿稍许才接着往下说:“事实上在去见你之前,我已经发病了。”
郭姯惊讶地看着他。
江读雪解释说:“我其实不是一个很喜欢社交的人,可我逐渐变得很活跃,认识你以后,追求你的关注和陪伴成了我每天生活的重心,咱们之间隔着时差,可时差对我的影响已经不重要了,我总是清醒着期盼听到你的声音,听到你对我的需求,有时候其实也很困了,但很奇怪,只要想到和你有关的事,我的大脑立刻就兴奋起来。”
郭姯若有所思道:“我一直觉得我的精力已经很旺盛了,但也比不上我记忆里的你,我以为你就是那么热情快乐的一个人。”
“网络里有成千上万个‘至高无上的爱丽丝’,我们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江读雪说,“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孤舟蓑笠翁’,而你也只是一个少不经事的‘熔光’。”
郭姯苦笑,知道他想安慰自已。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阶段,我表现出的过度自信和高度活跃都是不正常的,那种狂热的情绪达到巅峰后,我做出了冲动的决定。”江读雪说,“我想见你,迫不及待地想确认我们之间的关系,于是毫无预兆地跑去找你。”
“……我的排斥和难以沟通就像冷水浇在你身上?”郭姯问。
“你不用从自已身上找原因。”江读雪说:“我那时候本来就不正常。”
郭姯说:“如果是现在的我,说不定能察觉出端倪。”
“就像你对菁才的孩子们做的那些吗?”江读雪说:“谁年纪轻轻毫无人生阅历就能看懂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也是大难不死被炼出来的。那时候谁能看出来我不正常呢?都觉得我是恋爱脑,所有的不正常都被恰如其分的热恋和失恋掩护了。”
“都这样了,怎么还替我说话呢?”郭姯越笑越难过。
“不是替你说话,我很客观。”江读雪也笑,边笑边一点点抠开矿泉水瓶的塑料包装,以掩饰自已看向她眼睛时的那点局促。
“你确定这叫客观?”陌生而沉静的声音从几步外的消防通道传来,郭姯和江读雪一起回头,看见了双臂环胸倚墙而立的江明月。
江明月穿一身黑色西装,阳光爬上她大腿,特殊的布料闪烁出无数细碎闪耀的光芒。“我还以为事到如今你们真能说点真话了呢。”她问:“为什么还是不敢告诉郭姯,如果那年她排斥你,拒绝你,和你分手只是你迅速转入抑郁期的导火索,那么接下来她炒作反豪门网红第一人,怒甩顶级富二代男友,弘扬社会正义独立女性这些话题,就是把你推向网络暴力,置你于死地的刀光剑影,那些辱骂和嘲笑严重影响了你的精神和生活,最终让你……”
“姐。”江读雪打断了江明月,“不要把气撒在郭姯头上。”
“如果你觉得她不需要为此负主要责任,为什么还要三缄其口?”江明月突然转向郭姯,平静地问:“郭姯,你从来没想过吗?为什么小小一个你敢在网络上明目张胆引发粉丝网暴他,却从没承受过任何来自我们家的压力吗?”
郭姯站了起来。
“他都要死了,还拦着我们不去找你麻烦。”江明月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我们家唯一的男孩子,也是唯一的痴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