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找我?”
看见王离进门,林娣连忙挥推下人,拉着王离的小手回到榻上坐下,小声询问道
“那日你走的急,这两日又一直跟在陛下左右,便不好问你究竟……”
“马师一事怎么回事,别骗姐姐,林将军在府中向来不是多言的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姐姐不必担心。”王离安抚她说
“这是将军大人的意思。”
闻言,林娣迟疑一下,连忙问道
“他让你进宫,究竟是为了……?”
她细细思索着
“——林将军最初只是与我说让你来协助于我,其他的并没有多说……”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林娣略微紧张起来
“难不成……是很危险的事?!”
“怎么会、将军只是希望我能在朝堂上吸引一些……大臣的注意力。”
王离连忙解释道,面对姐姐不赞同的视线,他感到有点局促,不过犹豫再三,也终究没打算全盘托出。
那样的事,即使对面是林娣,他也有所顾虑。
——而且,说白了,知道的越少的人,活的越久、也更轻松一点。
于是他摇了摇头
“他觉得你现在在后宫能帮上他的太少了……他一直都很贪心。”
“所以,他才派我过来。”
“但想要在在那位的手下得到重用……——我需要一份投名状。”
“太冒险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王离恐怕早在半个月前水灾刚刚通报到朝堂之上时就做好了拿文臣一派的人当“敲门砖”的准备!
虽不知他的这些耳目是如何来的,但能打听到连皇帝都不甚清楚的消息……恐怕也是付出了不少代价……
不过,真正令已经身为贵妃的林娣心有余悸的点并不在于此……
——而是那块承担“敲门砖”本身的份量。
如此,贵妃不禁眼神一凛,她忍不住斥责道
“你不该拿马师当开刀石!代价太大了,若陛下这一次不是对他实在忍无可忍了,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
林娣的后怕并非不无道理:
世人皆知自古文臣武将势如水火不能相融
而当朝、恐怕受了是当初七王争乱的教训,再加上本身性格问题,一直是重文轻武的。
——马师,身为两朝阁老,自然是妥妥的文臣一派。
只是这样说也太过笼统,其身份也不足以令如今受宠、背后还有武臣大将林将军撑腰的贵妃为惧。
这马师的真正地位,自然不止于此。
如今、又或者说历朝历代,除了最简单的文武之分,还有更多稀碎的党派分类。
拿本朝举例,主要党派就分为三类,分别是——
以林将军为首的“保皇派”
以林将军的死对头、窦尚书为首的“国戚派”
最后,便是以马师为首的“中立派”
虽然说还有更细的分类,例如所谓的“真保皇”与“假保皇”、“亲皇”与“亲民”……但总之,整个朝堂的权利无外乎在皇帝与这三大派别的手上。
也就是说,这马师除却文臣之最的身份外,真正让皇帝不敢轻易动手的、还是因为其所处的“中立派”是充当另外两派争斗的重要缓冲带。
不过说来也怪,马师能在“中立派”驻扎多年,自然也有他的生存之道——那就是绝不轻易跟上司唱反调。
但就在最近,这个一向中庸的老臣却因为一座修建不到一半的宫殿,敢明目张胆的跟皇帝叫板,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若不是马师最近对陛下新建宫殿一事如同中邪般屡屡上奏,你就算是在陛下面前说出花来也无济于事!”
然而话到口边,随着灵光一闪,林娣突然想通了什么,她恍然望向王离。
“那宫殿修建之事,你也有插手?对不对?”
回答她的是王离淡然的笑容
“姐姐,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打无准备之仗。”
“……你怎么做到的?”贵妃的声音哑然下去,她突然发现,自已的这个弟弟的手段,似乎比以前更胜一筹了——这样近乎妖魔般的聪慧,就算是她也隐隐感到害怕。
“马师的关门弟子、也是其党派的‘中流砥柱’——工部侍郎赵枣,二年前接下了修建新殿的活。”
王离并不知道自已在林娣眼里已然成了“多智近妖”这一词的代言人,他将自已计划的过程慢慢讲了出来。
“恰逢将军大人与马师作对,我借此向将军借了人手想办法在他眼前作一场秀,教了他一点他老师不怎么教给他的东西……当然,我本意只是想抓住一些对方的把柄给将军用,却没想到他后面如此大胆——”
王离想到了一年后自已在寺庙里看见线人回传的情报时的惊异与欣喜,他最初可没没敢想过自已还能钓到如此大鱼。
“简单来说,两年后,宫殿修建还未半,他就已经从中回扣了很大一笔费用,幸好马师发现的还算及时,若是顺着他继续这样修建下去,等陛下入时住发现不对劲,那整个‘中立派’的大臣估计都要被查个底漏。”
“尽管如此,那个数字太大了,就算是马师,一时半会也凑不齐——”
“这才是他阻拦宫殿修建的真正原因……”林娣顺着他的话捋了下去“他不能让宫殿按期交付,拖得越久,对他越有利……”
“正常来说,按照他的身份,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在皇上面前撬他的根基……但小离你——最初就是奔着他来的……”
“姐姐所说不错。”王离点头“我有九分甚至十分的把握让马师离开京城,即使不是为了他的儿子,他也会去的——靠赈灾和修建水利能拿到的钱可是一笔大数目……就算明知道是陷阱,他也会跳下去。”
“不过,姐姐你说的没错……如果仅仅只是为了一份投名状,确实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险。”
他站起身,替侍女给贵妃续上茶水,又向她推了推
“——如果我猜测不错,随着文武二党的争执越发激烈,所谓的‘中立’马上就要倒戈其中一方了。”
“!”林娣心中暗暗一惊“你是说?”
“是将军府的人查探到的、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最近马师名下的几个钱庄和镖局都有明显调动——到目前,已经有十几批货分拨运往汝州方向……”
王离沉吟片刻,补充道“而汝州太守窦骁,正是本朝尚书窦知书的表亲。”
“不过,替林将军除患、也不是最重要的”他轻轻摇了摇脑袋,望着林娣继续说道
“据我所知,皇帝早有立姐姐为后的意思,不过除了忌惮于国戚一派,最重要的就是……马师也曾上书反对。”
“——只要是挡在姐姐路上的人,我都会为姐姐一一拔除干净。”
林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呆愣住了 “就算是这样,你可有想过……万一马师查到这件事报复于你,又该如何?若是因为我而害你于险境,就算爬得再高姐姐也不得安稳啊——”
王离闻言赶紧劝慰道
“姐姐多虑,目前朝堂势力纠葛严峻,只要将马师调出京城,他手下的权利自会被其他党派分食干净”
“他若是死在治灾途中自然最好不过,但就算他命大,等一两年后再回来,这朝中势力也早已洗牌,自然也跳不起多大风浪了。”
他这话让林娣安心了不少,她慢慢端起杯来轻呡了一口茶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马师彻底离京前,你我还是小心为妙。”
“姐姐说的是。”
“让他吃了这么大的一个哑巴亏,若是几日前,我只是要找些别的把柄在手上的,不过现在,我现在倒是不必再畏惧他了。”
王离乐呵呵的掏出一块玉佩,递到林娣眼前
“陛下赏给了我这个。”
林娣定睛一看,那玉佩本身材质并不出众,但就算是她也不敢小觑,无他,全因那玉上的雕刻之物——一只全须全尾的五爪金龙!
“‘见此玉者,如见陛下亲临’……虽说日后恐怕少不了得罪人的活,但至少明面上的,我都不必担心了。”
王离呵呵一笑“至于暗底的,我也有别的办法……”
“……小离”贵妃放下茶盏,望向自已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弟弟,心中五味杂陈。
她早就知晓王离绝非池中物,但真正面对这样的王离时,她还是会恐惧。
——质疑自已何德何能,可以让这样的人为自已所用。
即使对方是自已的“弟弟”。
“我在。”
王离不会想到自已的姐姐到底在害怕什么、又或者,他其实根本不想去明白。
他只是本能的回答,力求让自已最亲近的人能依靠这样简单的控制从而抓住那微薄的安全感。
“你会帮我坐上那个位子……对吧?”
沉默许久,林娣无缘由地焦虑起来,她紧紧攥住对方的手,仿佛只要一松手,王离就会离她而去一般
“姐姐现在,只有你了……”
犹豫一下,王离顺从着贵妃跪在其膝下,像是乖顺的猫儿般将头轻轻放在林娣的膝上,任由她顺着自已的白发抚摸着。
“当然。只不过、姐姐……”
他抬眼,林娣看见有几簇白芒在那对皓石里熠熠发光,直直地照射进她心底
“单单只是,想坐上那个位置而已吗?”
……
他猜到了。
林娣心中哀叹一声,她就知道没有什么可以瞒过自已的弟弟。
王离看出了贵妃的意思,重新将头抬起来,认真劝道
“姐姐,你走时,我就说过、皇帝绝非可托付之人。”
“先后自战乱之初就嫁与他,可最后的下场你也清楚——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怪病?况且、不到一年便纳新人,这等薄情之人……”
“陛下对我很好!”林娣打断他到,看见王离凛然下来的小脸,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已语气过重,连忙调整了情绪,重新解释说
“对不起,吓到你了小离……但陛下对我很好……小离,这些年,若不是他护着我,就算有你的锦囊,我也早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她喃喃道
“我相信我是特殊的。”
王离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良久,他才默默颓然地坐回地面。
“……姐姐可曾颂过佛经?”
“……?”
“爱欲之人,犹如迎风持烛,逆风而行——”
林娣看着对方向上望着自已,却感觉自已才是位于下位的那一方,她想要制止对方,但为时已晚,她亲爱的弟弟已经为她铸下判词。
“必有烧手之患。”
“如此,姐姐也要继续吗?”
……沉默。
王离听见自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
他重新跪拜在地上,从衣袍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林娣。
“这是我在寺里向师傅求的送子符。”
“那么,祝愿姐姐,早生龙子……万福金安。”
只是片刻的犹豫,林娣就伸出手捏住了那个香囊,而后缓缓攥紧,重新咧开笑容。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