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滚出我的院子,你刚刚的话我可以当做没有听见过,否则就后果自负。——当然,我不介意用你的命来试试看我话里的含金量。”
王离环着肩下了最后的逐客令,目送着对方几乎是屁滚尿流地跑出了门。
“啧、脏了我的书……”
明明话中带着惋惜,但他手上却是没有丝毫犹豫地的将那被污损扉页无情的撕扯下来,简单团了团就丢进桌下的火盆,冷漠的看着那碳火如惊醒的野兽般一跃而起、贪婪地分食着孤零零的纸团。
“公子……”阿巷这时才默默地从树干后面了走出来,不知是被刚刚的场景吓到了还是被此刻压抑的气氛所感染,他的声音远不如一开始的那般轻快,但稍加振作后、表面上还是气愤填膺道
“你怎么把她放过去了!那样的把柄都被我们捏到手里!这样轻拿轻放、真是便宜她了!要我说就应该把她那个话告诉将军……”
他手舞足蹈地吐槽着,但声却慢慢逐渐小了下去,直到如同被人掐住脖喉一样再也发不出音
——不知何时,王离已经转过身静静地望着自已,他的表情带着一股远超他年龄的沉静、如此的古井无波、只是用一种很深很深、却又无法言说其中之深意的眼神望着阿巷。
那神色好似什么都没有、却又好像是什么都藏着,总之看得他背后发毛,于是他本能的低下头去。
……一时无声。
最终,有人轻叹了一口气。
“阿巷。我也是奴隶。我们没有两样。”
如果林将军知道了这件事,那王离的下场不会比吴嬷嬷好到哪里去。
王离并没有直言,但自小跟着王离的阿巷却是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没敢第一时间如往常那样像一个小鹦鹉有答必应,他有种极其强烈的预感,王离刚刚的话里不只是这一层意思。
直到王离再次转过头,那种心脏被人死死攥住的错觉逐渐消失了,阿巷这才缓缓地舒了口气,他没敢抬头,如同一名做错事的学生,恨不得把自已塞进地缝里“我知道错了,公子,我保证这件事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的……”
“你明白就好。不过,我确实没打算放过她。”
“诶?”
“我已经跟将军禀报过了,等我走了,将军府以后的管事就改成交给你来做——纵容着那些个祸害,后面一定还会另生事端。”
闻言,阿巷猛地抬头,不可置信道“公子?”
王离没有回答,只是一边清点着物件一边自言自语般解释着
“我以后……大概是不会回来了,有些火就算燃得再大也烧不到我这里。”
一阵微风拂过,几片花瓣顺势也被吹进了火盆,随着几声噼啪作响后化为灰烬。
“既然如此,不如就随了你的意、权当做个顺水人情,把路给你铺好,也算是了却了你我主仆二人的一场情分。”
“公、公子?……”
“阿巷。”黑衣的少年打断了阿巷的话,他将一些废弃的纸页拿在手里,蹲下身一张一张地丢进那火盆之中,如往常那样吩咐道
“还记得你上次将我灌醉后偷偷翻到的那个暗匣吗——就是我枕下装着月钱的那个。”
“那个暗匣右上有一枚小木钉、按下后会在床的右侧弹出来一个小屉的把手,打开后把里面的东西临摹一份交给你的主子。”
“我没记错的话,那些记录里有一份是我接手府中事务后的账本摹本、一份吴嬷嬷这些年偷用夫人嫁妆供自已花销的证据。”
“你的卖身契也在里面,虽然我没打算过用那个捆绑你的自由。不过我觉得这种东西还是拿在自已手里比较安心吧?”
“剩下还有一份……呵呵,是夫人在京城里购置的一套私宅的地址、——将军不知道的那种。那个你自行处置吧,总会用得到的。”
火盆里的火势越发之大,几乎燎红了王离的半边小脸,燥热使他有点失去耐心,手头上加速了投放废纸的速度。
而与他正好相反的,阿巷反倒是觉得就算是自已被赎回来的那个三九冬日,也没有让他感觉到如此的手脚发凉,太冷了,以至于心窝子里都好像挤满了冰沫,又冷又痛,只能干巴巴地打着哈哈
“呵……呵呵,公子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暗匣、什么主子?我怎么听不明白?”
猛地吞下一口口水,他颤巍巍地摆着手道
“我、阿巷的主子不就是您吗?哈哈,您是想让我帮您把东西拿给您?您是在开玩笑,对吧?”
……
迟疑片刻,王离才重新站起身转了过来,他略显迷茫地轻轻歪了歪头,似是在疑惑为何对方直到此时还要强撑着与自已继续扮演“主仆情深”的戏码。
思来想去,得不出个所以然的王离选择顺着对方的话继续
“嗯……是我表达的不够清楚吗?那,我说的再明白一些吧,把临摹好的东西交给你的主子、把东西交给夫人。”
他在腿侧的布料上蹭了蹭手上的灰渍,这才挠了挠下巴解释到:
“你的想法挺好的——我是指除去挑唆我与吴嬷嬷还有夫人斗得鱼死网破的那一点外。这不现实,你明明知道我并不是容易感情用事的人,如果希望我这样的人当出头鸟,你应该更多的往另一方施压而不是从我入手。”
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滴落。
“总之现在,等你把东西交上去,吴嬷嬷无论是被发卖还是干脆被处理了都不会再造出什么风浪来。”
阿巷那只自入府后就被踩碎了小指的左手狠狠抓紧了裤边。
“夫人那边也有把柄在你手上捏着,日后她要是打算拿你开刀,你也不至于那么被动。”
如果你本来就知道一切——
“至于我,我离开府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人能挤压你往上爬的机会了,这些年府里的哪些油水可以动,哪些触之即死,我也都一一教过你。”
又为什么到现在才拆穿!!
“将军府的待遇不错,简言之,你大概在府里再待上个三年五年就可以有离开这里的能力了——我不建议你一直在将军府,这里事多,待太久恐生祸端。”
所以为什么?
似乎是才看到对面那不愉而苍白的脸色,王离这才停止了他的喋喋不休,他又歪了一歪脑袋“怎么?我想这应该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千万个恼羞成怒的疑问在阿巷脑子里同时炸开,让他欲言又止。
他想问王离是怎么发现的,又想问他为什么到现在才坦白,最后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哽咽着变成了最毫无意义一句话:
“公子……你那天,其实没有喝醉、你故意骗我的,是不是?”
“……那倒没有,我没有骗你,我确实滴酒不沾,只是我没有跟你说——确实很奇怪,我是那种就算喝到吐,意识也只会更清醒而非模糊的人。”
王离一口否定到
“阿巷,从始至终,我跟你说的所有的话,都是真话。
事实上,如果说真话就可以达到比说谎好一百倍的效果,我有什么说谎的必要呢?”
“……”
望了一会沉默不言的侍童,王离便重新开始收拾行李,他把布条扎好,听见那如同蚊蝇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恨我吗?”
他转身,拿起布包,走了过去
“我没有必要恨你,你我本就是各取所需罢了,你需要一个人来制衡夫人和吴嬷嬷,而我需要一个幌子让一些人安心让我掌权。”
“——虽然按常理来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我确实对你没有恨意。”
“更何况,就算是痛觉微弱,我也知道……”
他走到阿巷的对面,用同样有着略显扭曲的小指的左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
“被人踩断手指——真的很痛。”
“所以我觉得你也没有必要现在才自责”王离绕道而行,抬手示意对方不必再跟进屋
“我一直都认可一件事”
“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只要能活着,干什么都不磕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