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而微凉的声音夹杂在风雪之中。
杜绍庭身上同样落满了雪,目光坚毅而坦然的回视孟弦野的视线。
“陛下,无论如何,太上皇终究养育您多年......”
还传位于你,对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虽然此事也确实做的不妥。
是的,杜绍庭在看到眼前这副场景之后,又想起了从前的那点点疑惑,眼下已然是想明白了一切。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已一直以来所敬重的长辈,圣明的君王,竟然会喜欢上自已的侄媳妇。
可既然事情已然发生,在过多追究已无济于事,更何况太上皇此刻已然病危,究竟能活多少时日还说不准。
剩下的这点时光,就不能让他安心的离去吗?
何至于做到此等地步?
“你倒是孝顺,不愧是皇叔的好儿子。”孟弦野神色寡淡,话语中却隐约夹杂着一丝讥诮的意味。
他目光深深的看向他,“放心,皇叔的养育之恩,朕永世难忘,定会给他好好养老送终。”
北风呼啸,他的话语淹没在了风中。
孟弦野转身欲要离去,却在转身之前,最后淡淡瞥了他一眼,眼尾隐约夹杂着一丝淡淡杀意。
削薄的唇角似乎勾了一下。
孟弦野走后不久,太上皇曾经的心腹大臣们纷纷前来探望。
“太上皇陛下!”他们看着太上皇,几乎是老泪纵横。
孟玄璘本来正愣愣的半靠在床榻上失神,听到他们的声音后,倒是回过了神来,“你们来了。”
下意识的数了一下,来人足有五个。
为首的刁和正啜泣道:“旁的,都被陛下杀了。”
正是在孟弦野刚刚即位那一年,那些人跳的最高蹦到的最欢,直接被孟弦野杀鸡儆猴了。
当时他们来找过太上皇,只不过太上皇一直对他们避而不见,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
孟玄璘垂下眸子,心中多少还是伤感了一瞬。
刁和正哭完后,直白的问道,“太上皇陛下,您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病重了?”
消息一经传出,他们实在是难以接受,明明正值壮年的太上皇,怎么突然间就不行了呢?
“是啊,是啊!是不是陛下......”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但在场所有人都懂。
他们都觉得是不是陛下看太上皇不顺眼了,故而才想要除掉他。
孟玄璘斥责道:“不可胡乱揣测,我这身子是自已不争气。”
他的身体本来就不行了,不然也不会匆匆传位给孟弦野,能多活这么些日子,已经足够了。
“怎么就不争气了呢?连我这把老骨头都无事!”刁和正不甘心。
他心中就是怀疑的陛下,除了陛下,没有人会视太上皇为眼中刺肉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是不是陛下动的手脚?”此刻也不管什么大逆不道了,他直接将这话直白的说出口了。
他心中永远的追随者只有孟玄璘。
而孟弦野于他看来,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若不是陛下将皇位传位给他,这皇位还轮不到他来坐。
孟玄璘不吭声了。
小野自然是动了手脚的,他也早就知道那安神香有问题。
有问题又如何呢?
登上皇位的路,本就是血腥而残忍的,他的侄儿能够有这么一个除掉他的意识,这很不错。
这代表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了。
就算没有他这一遭,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这是他们孟氏男儿的宿命。
良久之后,在五双紧盯着他的视线之中,孟玄璘轻叹了一声,开始下遗旨。
“此事与陛下无关。你们五人皆是我最为信重之人,我死以后,望你们能辅佐好陛下,在他冲动上头时劝一劝,在他做下不当决定时劝一劝。不管他成长的如何优秀,在我眼中,他始终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我能相信的也只有你们了。”
说着他又咳嗽了两声,只是这回却是重重的咳嗽,并且咳的愈演愈烈,整个人咳的几乎背过去。
刁和正本来已经平静许多的心绪瞬间又泛起了涟漪,本就红的眼眶变的愈发殷红,“陛下!”
他连忙端起一旁的茶杯,给太上皇喂水。
其他几人也一脸关心地看向孟玄璘。
好一会儿后,孟玄璘这才止住了咳嗽,脸颊起了点血色,只是却依旧苍白,嘴唇更是苍白如纸。
几个心腹大臣们没有回应孟玄璘刚才的话,反而是问他,“太上皇陛下,太医是如何说的?您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
孟玄璘觉得有点累,他现在连呼吸都觉得是一种奢望,整个身体宛如一个破败的风箱。
他们虽然没有回应,以他的了解,也是应了下来。
他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回答道:“太医说,寿只剩月余......”
“月余?!”
“天呐!陛下!”
刚刚才安静下来的几个大臣们,瞬间又悲痛无比的哭了起来,怎么也没想到,太上皇竟然只剩月余寿命。
也就是说当最后这段日子走完……
他们君臣,永不复见。
“陛下!呜呜呜......”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嚎啕大哭声,孟玄璘觉得有点吵,“哭什么?我现在不还活着吗?”只是活不长了而已。
“陛下,真的没有法子了吗?太医也束手无策吗?就没办法替您续命吗?”刁和正泪眼婆娑的问道。
续命之法?
孟玄璘轻扯了一下嘴角。
续命之法自然有,只是太过有伤人和,也太过没有必要。
人这一辈子不就这么短短几十个春秋,他能活到今日,创下不世伟业,此生已经知足。
唯一遗憾的是,最后这段日子不能与琼华相守。
但人生又岂能处处皆是美满,遗憾才是常态。
哥嫂的死亡他无法阻止,与小野的关系也无法修复,始终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早就活够了啊......”孟玄璘淡淡的呢喃道。
死了之后,他定能与在地下的哥嫂重逢,他能坦然又骄傲的告诉他们,小野被他养得很好。
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了,会将他们所有人付出努力打下的江山治理的非常好。
“无憾矣......”
......
离开护国寺后的孟弦野,漫无目的的在下山的路上走着。
此刻入寺的道路已然封闭,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宽敞的大道之上,是他一深一浅的身影。
一串脚印长龙似的,从他身后蔓延,他一席黑色大氅在寒风中猎猎。
“只能活月余了啊......”孟弦野低低的嗤笑出声。
挺好的,这不是他一直以来所盼望的吗?
一直以来,他都恨不得他死。
他恨不得这个杀父杀母的仇人早死!可他始终好端端的活着。
如今他终于要死了,他的心为何还是会感到疼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