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子……我的嗓子……”迎春用手指抠着喉间说,声音极其嘶哑。
秀橘被吓坏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姑娘这样子。
“水……喝水……”
将灯盏放到一旁的桌上,秀橘赶紧将迎春扶来靠床坐起来,然后又忙忙地倒水。
桌上的水是凉的。
以往的夜里装着水的水壶都会一直用微热的炭火灰煨着,以至于让壶中的水一直保持温热,以备主子半夜口渴了喝水,因此一个晚上都会有人分批起来检查水温。
但今晚屋里的几个人都太放松了,以至于睡到忘了起夜,炭火灰没有及时更换,壶里的水早就凉了。
“姑娘你稍等,我去换热水来……”秀橘说。
没等她说完,迎春已经哑着嗓音道:“别,凉的喝就行……”
秀橘只得匆匆倒了半杯凉水给她端到面前,迎春张口喝了下去,却哽在喉咙处,一下给吐了出来。
吐到了被子上,将被子都打湿了。
秀橘忙从枕头处掏出绢帕来与她擦嘴,可迎春却用手来挡住,道:“喉咙痛……”
秀橘这才想到迎春今午后喝的那碗汤。
原本姑娘是春燥上火,厨房却端来了滋补汤给她服下了,所以火上浇油就更是上火了,这才会造成满脸通红嗓子剧痛的局面。
秀橘急得一跺脚,道:“竟是连水都喝不进去了,这可咋怎?”
迎春哑着嗓子道:“药……”
这下提醒了秀橘,她赶紧去将药匣子拿了出来,从里面找出清音丸来,送到了迎春面前。
虽是嗓子痛如刀割,迎春还是努力将药丸和水吞了下去,这番挣扎下来脑袋痛得都快炸裂了似的,少不得“哎哟”了一声。
“姑娘你稍微躺一会儿,我这就叫人请大夫去。”
秀橘往身上披了一件外套,匆匆出来,对着外间那两个还睡得呼呼呼的人道:“你两个快起来,姑娘病得厉害呢!”
闻言,莲花儿和春桃儿这才一惊,从床上翻身起来,忙的忙着去照顾姑娘,忙的忙着去叫人找大夫。
就这样,兵荒马乱的一夜总算过去了,直到第二天早上迎春才算好了一些,嗓子总算没那么痛了。
同样的夜晚,有一个人同样经历着痛苦挣扎,甚至比迎春的状况还严重,她就是翠绿。
翠绿因为在白天被莲花儿逼着服下活络丹后,没多久肚子便痛了起来,为了不让人看出她的装崴脚她一直强撑着。
到了晚上肚子终于不那么痛了,但却开始拉肚子了,这一拉就跟某处末端的阀门被打开了似的,竟是关不住了。
一晚上她不是在拉肚子,就是在拉肚子的路上。
甚至有一次没跑赢,还将秽物拉到了裤子上。
与迎春不同的是,迎春作为少奶奶身边丫鬟婆子一大群,照顾的请大夫的熬药的应接不暇。
可她呢,虽是一个人单独住着,但终究是个下人,没有丫鬟婆子照料,她只能独自承受病痛的折磨,又加之她是在装崴脚,所以连叫人帮忙都不敢,真真是自食其果,苦不堪言。
就这么折腾了一晚上后,肚子里的汤汤水水都拉干了,药性也完全过去了,这才止住了拉肚子。
不过她整个人也几乎快虚脱了,处于一个半死状态。
这样的状况又过了一上午,直到午饭时候才有人发现她从早上到现在都没人影儿,且从昨天晚餐到今天午餐都没见她来吃饭,这才禀告给了王婆。
王婆便问:“翠绿姑娘今儿是怎么了呢?”
有个婆子回道:“昨儿下午翠绿姑娘崴了脚,恐躺在房里休息呢。”
王婆又问:“崴得厉害吗?”
一名小丫鬟答道:“也不是甚厉害,瘸着腿也能走的,再不济拄根棍子也是可以的。”
在这些下人认为,崴了脚并不算什么事,像她们这些下人干活时碰一下摔一跤也是常事,或是扭了哪里抗一下也就过去了,哪有就躺着不下床的理。
也怪这个翠绿平日子也装得太低调了。
不过,王婆终究念在翠绿与其他下人格外不同的份上,叫人给她送去了饭菜。
送饭的人进屋后看到翠绿躺在床上没甚动静,还以为她是因为崴了脚行动不便,也就没有多想,放下饭菜就走了。
翠绿昏睡了一阵后,终于被强烈的饥饿感给震醒了,恍惚间记得有人端着饭菜进来过,便睁开眼睛看到饭菜就在桌上。
她少不得翻身起来,却是全身无力,一下从床上滚落到了床下,摔得她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歇了好一会,饥饿感驱使她朝着饭菜的方向爬去,可算爬到了桌边上,抓着两根桌子腿她艰难地站了起来,扑到了桌面上。
一顿狼吞虎咽,她几乎是用手抓着将饭菜吃下了肚,这才感觉身上有了一些力气。
填饱肚子的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户外面那棵桂花树。
她记得初来京城的那一年,眼前这棵桂花树还不及窗户高,似乎是一转眼的事,就快十年了。
这处房产原是孙家在京城的置业,老爷太太就只有少爷这一个儿子,十九岁便将他送来京城,走仕途之路,那一年她跟着少爷来到这里,是二十岁,如今自已已经实打实的二十九岁了,虚岁三十了。
是了,她比少爷大一岁。
十四岁那年她已初懂人事,而少爷还是懵懂少年,那时还在老家,她和少爷在那个春日的午后初试了云雨。
她的脑袋里浮现出了那日初试云雨时的情景……
那时候,少爷的房间也似这样的朝向,正对着窗户有一棵桂花树,桂花树枝叶茂盛,每到中秋前后枝头上开满桂花,香气溢满了整个院子。
每每看到桂花挂满枝头的时候,她便幻想,幻想有那么一天她为少爷开枝散叶,生下一院子的儿女,儿女个个金贵,再也不用像自已这般出身做一辈子的奴婢了。
思及此,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怀中,手指尖触摸到了一个软软又硬硬的小东西。
这是一只缎面的小鞋,鞋面软软的,上面是自已用丝线精心绣的一条小鲤鱼;鞋底硬硬的,也是自已亲手用布条纳的千层底做的。
从离开家乡的那一天起,这只小鞋就一直陪伴着自已,窝在自已的怀里,成了她最窝心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