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达坤和覃中秀找了个理由让苏顺时开车送他们去三队找叶华兵，叶婷昨天才到家，父子俩早回来几天。
同行的还有一个妇女，一路笑着和覃中秀聊天，看着苏顺时的时候眼里放着精光。
苏文家里还有许多杂活没干完，本来上午挺忙的，苏顺时不知道父母什么事那么着急非得今天去。
三队不远，约莫半个小时就到了，他顺着妇女的指挥停在一幢自建房前，两层加个彩钢瓦顶棚，周边的建筑大差不差，要是不熟的人，说不定还找不准。
妇女走在前面，引着苏达坤从后备箱里将烟酒提到屋内。
沙发上坐着一个青年，在看见他们在门口张望了几回，转头就朝屋内说了声人来了，随即起身假意忙着收拾东西。
里面出来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看到妇女带着人来的时候脸色多了几分生气。
妇女赶忙走过去：“叶大哥我们来了，哎呀真是难得找到你们，一路过来房子都差不多，顺时好几次开到别人家里去了...”
苏达坤迎合道：“嗨呀叶大哥好久不见啊，我们还是十几年前在一个工地干过活儿...”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叶华兵家而去。
覃中秀则是拉着苏顺时低声道：“一会儿嘴甜一点。”
苏顺时在成长的这些年头已经没有小时候那般迟钝了，相反，他是一个聪明人，只是在他们的刻板印象中被长久地忽略了。
他立即反应过来他们的目的，双手紧紧攥了起来，不耐地咬着下颌骨，眉目间隐含着不悦之色。
覃中秀一眼就看出他的情绪，抓住他的手死死不放，语气却软了许多：
“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啊...苏文比你小都结婚了，苏超马上生二个了，我们也想你早点成家...”
“我们还年轻，等你有孩子了也能帮衬着，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大好，我就想在生前看你有个家，这样就算是走也走得放心...”
她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苏顺时感受着母亲掌心传来的温度，她的手指节粗大但有力，粗糙得就像在老树皮上摩擦一样。
和肖玉棠这种小姑娘细腻的触感完全相反，但这双手将他抚养成人，还为他操碎了心。
这些年中，因为苏顺时不结婚的事情，他们在背后也被人说三道四，老一辈人生活的圈子很大，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形成龙卷风。
他们就是草原上的草，没有办法在龙卷风中一毫不伤，只是他们在倒下之后飞快地站起来，让人看不出经受过什么。
苏顺时又看见她头上的白丝，好像比昨天更多了，用一根简单的头绳挽成一窝，宛如没有使用过的钢丝球，黑白相间，白的反光。
前方是提着烟酒的父亲，他早上对着老板豪气地要了名酒名烟，他往常从来没有这样大气过，这是苏顺时印象中唯一一次。
原本如高山一般的脊背没有年轻时那么笔挺，比他记忆中瘦了，窄了，也比以前矮，他以前总是要仰望着看他们，不知不觉间，他开始俯视才能看清楚他们了。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他渐渐妥协，迈着机械的步子跟着覃中秀，脑中似有乱麻绕成一团。
叶华兵在他们进屋的时候先是看清楚了苏达坤手里的烟酒，然后接过烟酒，热络地开始散烟，“来，坐坐坐！搞快坐！来就来嘛，还买啥东西哦！”
中国人向来用叠词表达情绪，这里是客套。
这时，厨房中出来一个高挑的姑娘，黄皮肤，双眼皮，高鼻梁，薄嘴唇，合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姑娘。
她化着妆，但有些用力过猛了，脖子和脸的颜色不大一致，两道眉像两柄剑横在眼睛上，又浓又黑，以至于看她的时候首先是看见她的眉毛。
她眼皮子上染着红眼影，乍一看像被人揍了一顿。
说不上惊艳，但也说不上丑，如果没化妆的话，兴许还要漂亮几分。
她一手端着水果盘，一手托着瓜子盘，稳稳地放在桌上，偷偷地看着苏顺时。
人齐了。
妇女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从头到尾也没有过多的变化，就像是蒙着一层假面，笑容生硬的刻在假面上，对着所有人都是一个表情。
一支烟递到苏顺时的面前，屋内的聊天声音依旧，却有六双眼睛都盯着这一处。
苏顺时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连连挥手，客气道：“我不抽烟，谢谢！”
叶华兵‘嘢’了一声，狐疑道：“真的嘛假的哦~还有男娃儿不抽烟吗？”
苏顺时还没说话，一旁的几人抢先开口。
苏达坤说：“我们不准他抽烟，管的严！”
覃中秀说：“从小就不沾这些，不抽烟不打牌，就是夏天工地上太热了喝两瓶啤酒，他也没什么大的开销...”
妇女说：“叶大哥你不晓得，顺时多好个娃儿，我弟弟跟他一个工地的，他从来不沾这些，德行好还爱干净，平常其他人袜子穿一双丢一双，只有顺时要洗的干干净净，洗的跟新的一样...”
男女之间说话的差异显而易见，女人说起来滔滔不绝，一股脑往外输出，左右是捡好的说，男人的话就显得生硬多了。
“稀奇哎~我还头一回见不抽烟的年轻娃儿”说完，看了一眼在旁边吞云吐雾的叶爽。
叶爽接收到父亲的眼光，咂了咂嘴，默默地掐灭了烟头。
苏顺时腼腆地笑了一下，看上去非常憨。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叶婷。
的确是个高挑的姑娘，有些瘦，穿着贴身的牛仔裤，两条腿笔直修长，看上去还没有他的胳膊粗。
叶婷也是初中毕业就没念书了，毕业后最开始与婶婶或姨妈一道进制衣厂或织布厂，后来脱身出来，独自一人辗转在各个行业之间。
到目前为止，她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社会人士。
前面说过，婚姻本就不纯粹，有长辈施压的婚姻更是不纯粹，因为它掺杂着延续后代的巨大责任。
而这两个人都已经过了追求纯粹的年纪，常年的社会生活让他们懂得婚姻倚仗的并不仅仅是情绪上的满足。
他们还要满足周围人说教，满足至亲长辈的心愿，满足国家生育要求。
而本人的意愿都在这些外力的挤压下显得微不足道，更多的人是稀里糊涂结婚，用新的身份组成新的家庭，再生出新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