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雪梅约了肖玉棠相见，上一次见面还要追溯到一年前的腊月，自打离开校园之后，所有的相会都集中在这个时间段。
肖玉棠如约去见了大腹便便的郭雪梅，两人走在漫长的河堤上，谈及的内容天差地别。
郭雪梅说的是她的家庭，她的孩子，她的老公，她的公婆。
她用语言在昔日好友的脑海中填充了她的婚姻生活。
尽管她的描述细致生动，但在肖玉棠脑中却只有模糊不清的幻影。
她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诉说者，因为她讲述的内容让肖玉棠毛骨悚然。
郭雪梅想象不出大学生活的多姿多彩，肖玉棠想象不出婚姻中的鸡毛蒜皮，两人都囫囵敷衍着与对方的毫不相干的话题。
关于她之前信誓旦旦说二十岁才结婚的誓言谁也没有提。
她们都很巧妙地躲开了这个话题。
郭雪梅说：“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那时候成绩也不好，读再多也考不上高中，还不如早点打工...”
家境贫寒的农村女孩子，成绩差成为她们脱离校园最为干脆利落的一个理由，因为学校不挽留，因为自已学不进，因为家庭减负担。
在她们眼中，也不过是早一点打工和晚一点打工的区别，早一点结婚和晚一点结婚的区别，仅此而已。
肖玉棠想对她笑，但脸被河风吹得十分僵硬，怎么也笑不起来，只能涩涩开口：“还好你婆家对你不错。”
她重复着郭雪梅先前的话。
郭雪梅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挽着肖玉棠的胳膊，眉眼间立马多了几分亮色：
“对啊，我老公对我也挺好，家里的孩子都是婆婆在带，我也不用操心什么，公公也在赚钱...”
她一说起家庭就滔滔不绝，以至于肖玉棠能轻而易举从她的言辞之间分辨出她的的家庭成员。
就在她在这个话题上喋喋不休时，她们与她的婆家人不期而遇。
先扑过来的是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儿，黄皮肤，黑眼珠，大眼睛，这个是郭雪梅身上最醒目的特征，而这个孩子完美继承了这个特征。
她的身后过来五六个人，两个青年男人，四五个中年男女，一群人就那么直直的走过来，颇有些气势。
他们看着郭雪梅挽着肖玉棠的手，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星子来，让肖玉棠生出一种被他们抓奸的窘迫和惊惶。
这很莫名其妙！
但她在这样的目光下缩了缩脑袋，好在郭雪梅很快就放开了她，转而去抱分别不久的女儿。
她完全不敢看他们，以至于她忽略了他们眼中的审视和打量，还有深藏的算计。
他们对待肖玉棠的时候表现出一种诡异的热心，让肖玉棠有芒刺在背的不适感。
她很快就知道原因了。
因为——
“他们想把你介绍给我堂弟。”
郭雪梅神色有些无奈。
他们将郭雪梅和女儿留下来陪肖玉棠，自已则是继续朝着河堤的另一头而去。
肖玉棠心中升起忐忑难安的情绪，就像是她后来猛然醒悟过来郭雪梅的两个哥哥曾用诡异的目光盯着她的心情，让她觉得脊背发凉。
她似乎看出肖玉棠脸色不佳，试探道：“让我来问问你，只是我早跟他们说了你还在读书。”
那天饭桌上，一大家子人在饭桌上吃饭，一下子就提到堂弟的婚姻问题。
作为身为堂嫂的郭雪梅，她曾经的女同学就成为了一种很好的婚姻资源，所以矛头立即就对准了她。
人都是他人手中的可利用资源。
“雪梅你读那么多年书，有没有合适的介绍给你弟弟，你弟弟要是成了嘛，肯定是要给你个大红包的...”
“雪梅你之前不是有好几个耍得好的女娃儿嘛，给你弟弟介绍介绍噻...”
“是啊是啊，好像叫陈洁和肖玉棠是不是，把她们介绍给你弟弟嘛~”
郭雪梅在夹缝中艰难地发出自已的声音：“陈洁孩子都能下地了”
对方迫不及待询问：“那个肖玉棠也结婚了？”
“人家考上大学了，在读书呢~”她眉目一扬，这仿佛是一件给她长脸的事情。
他们异口同声地哦~了一声，对肖玉棠考上大学的事情有些惋惜和失落。
他们想，要是没考上正好就能嫁人了。
这时，饭桌上陡然发出一道与众不同的声音，TA惊喜地无以复加，导致郭雪梅甚至都没听清楚这个声音的主人是男是女。
TA拍掌大笑说：“嗨呀！这是好事啊，有雪梅在中间牵线搭桥，要是介绍给你弟弟，以后家里还多了个大学生，平时还能帮忙教孩子读书，只要你在中间给你弟弟多说好话，小姑娘有几个经得住吹的...”
TA的话仿佛打通了一桌子人的任督二脉。
“哦——”
是恍然大悟的声音！
“是喔，你弟弟人才（指样貌）也不错，可以让他们先谈着，我们生产队之前不是有个女娃儿定亲了才去读的大学吗？”
“那是人家女方家没钱供去读书，男方给钱把人定下来...”
“这个肖玉棠家又不缺钱，人家爹妈在外赚了不少钱，家里就养着这个女儿，怕是不行啊~”
“那也可以先认识嘛，到时候对她大方点，先哄到手...”
他们的话像纷纷扬扬的雪花劈头盖脸砸下来，轻如无物，却让人没由来的浑身一寒。
所以，这一次相邀，郭雪梅是带着任务来的。
肖玉棠回想起刚刚那一波人，心中涌起一阵恐惧，“还好你没答应。”
郭雪梅扯了扯嘴角，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
她扬着声，生怕她听不到：“我就说嘛，你家里条件好，自已又是大学生，不可能会看上堂弟的，他们偏要我问问。”
她的黑眼仁占据了眼睛的大半位置，和她女儿一样，只是她的瞳色要浅淡一些，像蒙了一层雾气，挡住了许多东西，也不及小孩子的眼睛有光泽。
“而且你们大学里肯定有很多优质的男生，我老公堂弟长得又黑又没读多少书...”
肖玉棠一听这话，瞬间身体一抖，连忙解释道：“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没兴趣谈，而且我爸妈都觉得读书的时候还是学业为重..”
郭雪梅眯了眯眼，她眼睛大，即便是眯眼不大明显，而且她比肖玉棠高很多，肖玉棠完全没办法捕捉她的情绪。
她的话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其实我老公堂弟也挺踏实的一个人，平时对侄子侄女也很大方，他爸妈也贤惠，要不是你没这个心思，我还真打算撮合你们，到时候咱俩就成了一家人。”
肖玉棠反问，“这么好应该有很多人满意他呀，再说了，我们现在是姐妹，以后成了妯娌，难道姐妹比不过妯娌亲近吗？”
郭雪梅的五官扭成一团，那双大眼睛中闪过乱七八糟的情绪，像她女儿看见大人凭空从打火机里面打出火苗那样迷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