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为了大局着想,终究是忍下了那一口气,将谢妍迎娶入东宫。
谢妍的小心思没能得逞,还将自已彻底锁死在东宫。
大婚那日,宁妃没让她去参加。
容扶要来接她时,被宁妃拦在外面,将谢妍的那些心思都告诉了他,没好气地说不愿让自已的孙儿同那种女人多见面,怕连累了宋清河肚子里的孩子。
容扶低头沉默不语,静默半晌后扭过头独自一人去了太子的大婚现场。
漫漫冬日,正是最难熬之时。
房里的炭火日夜不曾停过,下人们怕宋清河被炭气伤着,每隔一阵子便要开窗通会儿风。
于是宋清河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暖气就这样成了空,只能终日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已裹紧了,汤婆子抱了好几个。
容扶练了兵回来,得先去沐浴过,将自已身上的寒气冲走,这才能进到房里来看她,但凡稍有怨言,宫里的宁妃就要将人带进宫里去,真逼得他什么话都不敢说了一般。
这院子里到处都是宁妃的眼线,有了孙子以后,他这个儿子的地位便低了许多。
好容易熬过了冬日,宋清河也接到了雪化后的第一封家书。
爹娘知晓她有了身孕,甚是担心,想要在她即将临盆时再来一趟京城,陪她度过成为妇人后的第一个难关,不知宫中宁妃娘娘是否能允准。
当下已是四月,距离她临盆还剩两个月。
她拿着家书去书房找容扶,还未开口,便见着他面上挂着些许愁色,见她出现才赶忙换了表情,柔声问她怎么跑过来了。
“王爷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没有,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爹娘给我来了信,想要来京城陪我生产,不知能不能……。”
“是我考虑不周,明日我便吩咐人去一趟阡关,将他们接过来。”
他将人牵过来坐下,仔细地握住她的手,发觉有点儿凉,想着如今这倒春寒还没有完全过去,便叫人去拿了披风来给她披着,可她皱了皱眉,说如今身子愈发笨重,不愿再多那一层累赘。
容扶无奈,只得将她抱住,亲自替她遮着点儿风。
因怕他不小心伤着胎儿有什么闪失,自二月以来宁妃便吩咐下人们好好看着,不许他们俩同房,夜里各自在院里待着,于是宋清河除了他休憩在家时能见他一会儿,平常几乎都见不着面。
今日她得了家书,高兴得很,又恰逢他在家,想着生产前就能见到父母亲,竟恨不得这日子过得快些,孩子也快快降生。
她这人倒是好养活得很,每日里总是高高兴兴的不吵也不闹,外头的事也很少能传到这府里来,可以说,不论什么都烦不到她,倒将她养得比从前圆润不少。
说完了心事,她捧着自已的家书便要回清妩院,容扶看着她那无忧无虑的模样,竟然有几分羡慕。
此时朝中,早已是腥风血雨、风声鹤唳之象,外头的争斗愈发激烈,东宫太子为了保住自已的位置,不断去拉拢谢家,再通过谢家去拉拢其他官员。
原本是一派顺风顺水群臣顺意的,可谢妍在东宫里闹了一次自杀,割腕时出了许多的血,幸得人及时发现这才救了回来,于是谢家的人登时便有所犹疑。
又因为谢妍这么一通折腾,身子早虚弱了许多,要等他们有孕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皇后那边气极,开始四处为太子纳妾。
宁妃自是有些心机和城府的,旁人笑她娶了个平民儿媳妇,她便只管拿宋清河肚子里这一胎来将旁人堵回去。
任其他人再如何嘲笑,这皇长孙就是她儿子的,把皇后气了个半死,于是后宫也很不太平。
宋清河每日在府里安心养胎,心情顺畅得很,偶尔几下不舒坦,也都是被孩子闹腾的。
宫里宁妃虽然跟皇后斗得如火如荼,却也能不时送出些礼物来,叫她好好养着,只是为了安全起见,许久没再接她进宫。
又这么没心没肺地待了些日子,容扶忽然出了事,被太子一党的人诬陷他私造虎符,因六位皇子中独他一人见过虎符,在朝中又有兵权,一时之间实难找到证据证明清白,惹得今上震怒。
私造虎符,那可是要谋逆啊!
容扶被扣押在宫里的第二天府里便收到了消息,这下宋清河再也没办法假装自已无忧无虑了,叫人套了马车进宫,宁妃正枯坐在殿中愣神。
见她忽然出现,宁妃便知晓定是有人将消息告诉了她,想要追究来着,却有心无力,只得牵着她的手,说着连自已都不信的安慰之语:“你千万不可大意伤着胎儿知不知道?有你和孩子在,他父皇再处置起他来,多少会留有余地,母妃也会尽力保他周全。”
“几日不见,母妃您怎么憔悴了许多?是不是为了夫君的事,您没有歇息好,儿媳这便陪您回房歇息吧。”
“我不妨事。”
“母妃,您在我心中可是顶顶漂亮的女子,孩子出世时若能有您这样的祖母抱着,日后定也能如同母妃您一样好看。可您如今不肯好好歇息,整个人憔悴许多,没有从前好看了。”
“不是母妃不愿意歇息,实在是……那个臭小子从来不肯让我省心,担惊受怕真是一时一刻都没停过。好容易看他成了家准备有了孩子,却又出了这档子事,清河啊,母妃心里,当真是慌得很。”
“您别怕,相信父皇一定会还夫君公道的。”
“他已经被关了两日,也不知道他如今究竟怎么样,是不是被饿着冻着。这次的罪名非同小可,也不知道……不知道……。”
说着,便要哭起来。
宋清河叹了气,好不容易将宁妃劝回到房里歇息,她亲自侍奉在侧,趁着宁妃睡着暂时不需要使唤人时,找人来将容扶的事大致问了一遍。
据那人说,被私造的虎符在容扶的军营里被发现,刑部的官员原本没办法将他直接治罪,偏偏他前几日去了趟打铁铺子,那是个巧匠,会做的可多着,那铁匠家里还有他留下的足足百金的赏钱,还有剩下的没用完的打造虎符的料。
随后越是深入调查下去,越是发现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他。
想起他曾说过的那个梦,知道他也有夺位的野心,如今她实在不敢相信容扶当真是无辜的,有时候知道得越多便越容易露馅。
可她相不相信都好,重要的是皇上。
知道容扶被囚于宫中,她也不打算去找,今上因为此事连宁妃也不愿意见,便知今上真的动了雷霆之怒,她再在宫里瞎找找,容易出事。
入宫的第二日,她正陪着宁妃用午膳,金乔急匆匆地从外面赶来,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娘娘,谢家那位又出来惹事了。”
宁妃当即脸色一变,像要吃人一般:“你说什么?谁?”
“那位谢家的大小姐,如今的太子妃,在乾坤殿前跪着,说她可以为我们王爷证明清白。”金乔说话时,亦是咬牙切齿的。
“那个贱人……。”宁妃当即暴走,恨不能立刻飞过去将谢妍暴打一顿。
陛下之所以到现在还未下定决心如何处置,便是因为那证据里还有些许漏洞没能解释清楚,只要等些时日,刑部没办法自圆其说,再有外面的人求情,容扶多半还是会平安无事,这会儿她跳出来做什么啊!
宋清河的脑子被金乔这话一提醒,瞬间回到原地,谢妍也做过一样的梦,那她必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想到这儿,她拉住就要去吃人的宁妃:“母妃,或许太子妃真能救我们王爷呢。”
“那也不成。”
一行人连忙赶去乾坤殿,只见谢妍跪在逐渐毒辣的太阳底下,原本身子骨就虚弱,如今只跪了一上午,整个人便已有些支撑不住,几欲晕倒。
她们才来到此处没多久,皇后也急匆匆赶来,见着自家儿媳妇为着死对头的儿子,还是她从前的旧情人,如此拼命,豁出一切去想保住他,愤怒难当,却又不得不忍下几分,以期留些颜面。
“你可是东宫的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如今这样不顾体面跪在这里,成何体统!”
谢妍铁了心要继续跪着,直到能见上皇上一面为止,对旁的一切俱是充耳不闻。
宋清河哎呀一声,可怜巴巴地看向宁妃:“母妃,咱们去见父皇吧。”
宁妃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直接无视皇后,牵着宋清河便要向乾坤殿里走去,未料才走到门口,守在那处的太监便将二人拦下,说皇上并不在乾坤殿内。
俩人登时一阵无语,这谢妍跪之前也不问问皇上人在何处吗?
正欲返身,太监又叫住她们,悄悄望了后面的皇后与太子妃一眼,故意压低了声音:“陛下吩咐了,若是娘娘和郡王妃求见,便请两位娘娘先在殿内等候着,等陛下忙完了事情,自然会过来见娘娘们的。还有,如今王妃即将临盆,不好劳累,切莫四处走动,以免伤着腹中胎儿。”
她傻呵呵的笑了一声:“多谢父皇体谅。”
说罢,二人便进了殿内坐下歇息,那太监命人将大殿的门关好,很快去了别处。
婆媳二人在这殿里等了两个时辰,才终于等到今上回来,她已经困得快要睡过去,坐在那椅子上脑袋几次要栽下去。
“参见陛下。”
“拜见父皇。”
今上瞧着她们二人竟还等在此处,又见宋清河困得不像样子,当下便软了心肠:“起来吧,既困了,怎么不回去歇着呢。”
“回禀父皇,儿媳实在担心夫君,不敢离开。”
再怎么着,这种危及性命的时刻总还是得装个样子吧。
“听说今日太子妃在外面跪了一上午,真是不成体统。”
“长嫂心地善良,想必是无意间知道了什么,可保夫君清白,一时着急,还望父皇体谅。”
宁妃赶忙将她扶起来,面上难过不已:“好孩子,快别跪着了,当心你肚子里的陛下的孙儿,若有什么差池,本宫拿什么同陛下交代。”
上面的人亦是无奈,叹了气,命一旁的人将人带上来。
过了一会儿,见着容扶手脚俱在地出现在殿中,只是人消瘦了些,宁妃低呼一声,似是情绪悲喜交加过了头,一时提不上来一口气,当即就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殿内的人当即乱成一锅粥。
宋清河眼疾手快地将宁妃放好,叫一旁赶上来的容扶掐住她的人中,让人赶忙去拿银针,在此之前她只能徒手按住几个穴位,有条不紊地反复试了多次,才总算是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今上被这一幕吓得不轻,在她醒来后赶忙叫来几个宫人将她带到后面厢房里,再请来御医好生照顾着。
容扶跟着到后面一块儿看着,只听见宁妃醒来后便一直在哭,不断在责骂他怎么就不能让人省省心,言语之间全是惊慌,今上也只能跟在一旁安慰着,毕竟是心疼的,也回头瞪了容扶一眼。
他被人冤枉这么些天,好不容易出来见了几个人,却又莫名遭了几个白眼,还险些害死自已的母妃,真是……什么运气!
今上同宁妃在后面说私房话时,容扶怕自已妻子累着,也赶忙扶着她回到前面大殿上坐着,将她拢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已歇息片刻。
闻得她身上有一股极好闻的花香,想也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
她叫个人去门口看了一眼,说太子妃已经被皇后强制扭送走,此刻不知是去了皇后宫里还是回了东宫。
“太子妃为了救你,今天在外面跪了一上午,现下不知被皇后带去了何处,你要不要想个办法救救她,毕竟她也是为了你。”
容扶叹了口气,心底着实是无奈:“她是太子的人,我怎好出面相救。”
“可她毕竟是为了你。”
“清河,如今我亦有了你,必须得学会避嫌。”
此事他心中早有成算,太子的诬陷要不了他的命,按照前世的走向,今日皇上会将他贬谪出京,给他一个封地当一个小小的一城之主,又因为宁妃求情,所以皇上便将他放逐到洛阳那个富庶之地,让他可以开始为日后的招兵买马做打算。
“我不打紧的,可我不想你日后心中留有遗憾。”
他从小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浪荡惯了,原本对许多事情都不那么在意,可如今他看着宋清河这云淡风轻不断劝他去救别的女子的模样,不知怎的,心中忽然来了气,冷着脸:“你很希望我心中有什么遗憾吗?”
宋清河因他这语气打了个激灵,知道自已说错了话,却又不知错在何处,只得赶忙将话题扯开:“哎呀,我只是担心你嘛,你瞧母妃,因为你,方才险些一命呜呼了去,还好我们救得及时,我今日也没有午睡呢。”
“午睡?”容扶大惊:“你夫君我被人冤枉坐了牢,你不担心居然还想着午睡?”
她知道自已又说错了话,想顾左右而言他继续岔开话题来着,冷不丁被他捏着脸转来转去看了看,只好往眸子里装上些许无辜,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看,瓮声瓮气地道:“王爷,怎么了吗?”
“瞧你,竟比我入狱之前还胖了一圈,你可当真是担心我。”
“我这不是还怀着你的骨肉,自然得吃好喝好啊,不然我为了你茶不思饭不想把自已弄到小产,就是心疼你了?”宋清河切了一声,将他的手从自已脸上拂开,没好气地坐直了身体。
“也不是,只是我总觉得,你太镇定自若了。”
“我为什么要慌?你毕竟经历过一次,知道这事会是个什么走向,死不了人也伤不了筋骨,那我担心个什么劲儿?”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真不知道这些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你那位谢大小姐呢,也知道这事是个什么结局,却还是可怜巴巴儿地跪到这儿来求情,不是真的心疼你,就是想凭一已之力改变今日之事的走向。”
“她不想我去洛阳。”
毕竟在前世,他就是去了洛阳以后就开始正式筹谋夺位之事,四处积攒钱财招兵买马。
“没错。”
此事倒叫容扶有些头疼了,但眼下京中到处是太子的人马,他留在这里跟太子硬碰硬,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还是先去了洛阳再说吧。
等等,他忽然抓住宋清河的手:“只是因为知道我不会死你就不担心,那你就不紧张自家夫君是不是在里面受了什么罪吗?”
“你那样高大的一个男人,挨几下打又算不得什么,再说,就算真打残了,我也不嫌弃你,还能给你好生保养着,定能养好。”
“什么叫挨几下打又算不得什么?你很希望我被打残吗?”
宋清河从桌子上一下子揪了五、六颗葡萄过来,一边往嘴里塞一边道:“哎呀,反正你不死就行,只要不死我总有办法让你好好的。”
“你这个没心肝的小女子,就不能心疼心疼你夫君?”他又凶起来,吓人得很,连谢妍都能豁出去面子在外面跪着求情,自家娘子反倒怎么……
若不是怕被外人说闲话,此刻自已在这儿还见不到她人吧!
什么黑心肠的娘子啊!!!
“我心疼你有什么用,是你自已非要折腾这一把。”
“宋清河,你这心肠到底是怎么长的,心疼心疼你夫君是会死吗?”
“心疼了啊,我还替你陪了母妃安慰了她呢,不心疼的话我这会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她也恼火得很,甩了他的手坐到他对面去,离着几步远,不想再跟他坐一处了似的。
容扶认了命,犹豫几下屈尊到她身旁坐着,死死握着她的手不让她抽走。
这边厢,两人一直坐到傍晚时分才终于等到今上出来,此时宁妃并未跟在身旁,几个刑部的大人也跟着一道进来,共同商讨此事应当如何处罚。
刑部拿不出完整的证据证明容扶有罪,他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自已无罪,然而此事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大,今上思考再三,决定先收回他手上的兵权,同时将他贬去洛阳,封为洛阳王,命他即日起迁居出京,无召不可回京。
宋清河还未去过洛阳,从小只听说洛阳富比长安,心向往之。
然而宁妃不知从金乔那儿听说了什么,当即就哭着跪到皇上面前,请求他留宋清河在京产子,不必先跟着前往洛阳。
“昔日清河入京时,水土不服得厉害,吐了一路才到的京城,整个人活生生瘦脱了形,如今她怀有身孕,再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实在不适宜长途跋涉啊陛下。”
“这……。”今上登时犹疑起来。
容扶冷不丁想到这一茬儿,才猛地记起来,心中连呼失策:“父皇母妃,若是清河临盆,身为夫君的却不能陪在旁边,只怕不妥,请父皇开恩……。”
“你这会儿倒是急了啊,之前让你想办法自证清白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今上真是拿这个儿子没有办法。
“是儿臣考虑不周,若父皇能留儿臣在京中陪清河生产,儿臣一定在三日内找到证据,请父皇开恩。”
宁妃看见自已儿子总算开了窍,也赶忙继续哭着求今上开恩。
于是,谢妍跪了一上午都没能扭转的局面,被宋清河肚子里的孩子不费吹灰之力地给办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