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扶在这医馆中将养了小一个月,没等到他们想要的天山雪莲和千年人参,只等来一纸命他即刻返程入京的诏书。
宋清河的法子不算管用,但至少,给他多争取了一些时间,为此她还苦恼了一阵子,原以为能借此机会,看一眼传说中的天山雪莲是什么样子来着。
京城里有一批人,知道他立了大功,回京后身价定然比之前高出不少,想着若能让他就这样死在边关,未尝也不是件坏事,所以,如何会给他送药来?
前世,他便是阡关一战后获封的郡王衔,再凭借此战功求娶了谢家嫡女谢妍,自此一步步壮大,被皇后与太子忌惮。
军中一干副将都去为大军返京做准备,他坐在窗前愣神,无人知道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余光里瞥见宋清河捧着汤药踏步而来,目光愈发幽深。
如果一切都按前世的脚步走,他可以娶到自已心爱多年的女子,在长安城中当好一阵子呼风唤雨的王爷,再因为与太子的冲突,被封为洛阳王迁离京城,最后因为谢妍的临阵倒戈、暗中告密,他准备争夺皇位的事情败露,被今上和太子反将一军,最终落个身死的下场。
可如果,从一开始就不让谢妍知道自已的想法,不给太子任何提前准备的机会,重来一次,是不是就能成功?
喝了药,他对另一只碗里的蜜饯视若无睹,只是盯着眼前的女子不错眼的看,在她被看得将要恼羞成怒时,忽然开口:“宋姑娘,若你明知做某些事情会给自已惹来杀身之祸,重来一次,你是否还会做同样的事?”
“那要看那件事,值不值得我做,若值得,身死又何妨。”宋清河及时收敛住自已的火气,不冷不热的,将碗拿回来,转身欲走。
好一个“若值得,身死又何妨”,容扶倚着窗框心中止不住的感叹,将她叫住,又问:“你觉着,什么样的事于你算是值得?”
“我也不知道。”
从小到大,她只管跟在父亲身后学医救人、上山采药,除了有人时常感慨她不是男儿身,不能继承家中医馆,让她有些恼火外,这么多年来,也只有那一件事让她情绪起伏得厉害。
但那至多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仇恨,与他问的也不搭边。
房里安静片刻,外面却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军中男子穿着盔甲大踏步而来才能发出的响声,没一会儿,姚思安推门而入,冷不丁见到里面两个人各自站在一处,气氛颇有几分诡异。
“殿下,所有事情均已安排妥当,大军明日天一亮即可出发。”
“好,我知道了。”
“自阡关回京约有一千多里地,您的身体,能否撑得住?”
“撑得住。”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身上这点伤着实不算什么。
“那咱们返京后,要如何向众人交代您身体忽而转好一事?”
为了增强可信度,当时他在军报中可是把二殿下的伤情往夸张了写,只怕此时大殿下还躲在房间里偷笑只怕自已这个弟弟要活不长久。
容扶瞥了宋清河一眼:“便说我遇上神医,救了我一命。”
姚思安望着宋清河,傻呵呵的笑出声,那模样,当真是憨的一般。
莫名其妙被两个男子盯着看的宋清河忽然怒从心头起,拿起手中的托盘便向姚思安砸去,不怀好意地冷眼笑他二人:“我连你们二殿下都看不上,还能看得上你?做梦!”
冷不丁知道自已也被嫌弃了的容扶:??
扬长而去的宋清河留下他们两个大男人在这卧房小室里大眼瞪小眼,姚思安觉得这女子愈发可爱迷人,盯着人家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收得回目光。
容扶只觉得宋清河聪明过人但又性格泼辣,一般男子驾驭不住,叫人送来一壶茶,忍不住就开始劝姚思安还是放弃此人吧,长安城里有的是温柔贤淑的姑娘等着他挑。
姚思安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此次回长安,要等多少光景才能重返阡关来提亲。
想来宋家父母也是不愿女儿远嫁的,这几日情上心头误了脑袋,竟未曾想过这中间有多少艰难险阻,若非有排除万难的决心,怕是不能成双成对。
如此唐突,难怪姑娘会反感。
大军很快启程返回京城,因军中有随军的军医,所以也无需另请大夫跟着,宋家给他准备了足量的药材,以供他路上养伤之用。
平日里热闹的小城,顿时冷清了不少,行人寂寥,连烟花馆子也少了恩客。
宋清河大多数时候喜欢待在后院侍弄药草,这里捡那里晒,日子也能很快过去。
入冬前,她跟随父亲赶在大雪封山之前最后一次进山采草药,这一去便是半个月,等回到家中,第一场大雪恰好落下。
宋夫人看着这父女二人一个比一个像乞丐,又无奈又好笑,赶忙吩咐医馆里的老妈子去给二人烧些水来梳洗一番。
也正是这一年冬天,靼尔族被重创过后又遇天灾,粮草不济,一时竟有举族覆灭之风险,不得已在城外扣响城门,意欲归顺我朝,只求能保族人一个安康。
城里乞讨的靼尔族人骤增,阡关驻将知此事非同等闲,早早写了奏报回京,然遇上大雪封路,朝廷的使者一时不能赶来,便吩咐驻边将士看守好那群靼尔族人。
天气冷下来,宋清河便喜欢躲在暖阁里不出门,没日没夜的翻弄家中的医书,不时再同哥哥闹一闹,日子过得很是舒心。
然而一场可怕的意外在一个雪夜袭击了这座小城。
原声称要举族归顺的靼尔族人杀心忽起,有计划地斩杀了所有负责看守的士兵,一路冲将出来,在城里四处放火,在将百姓逼出家门后便举刀杀之,仅用一夜,便占领了阡关。
阡关驻将被杀了个干净,只留下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百姓。
宋家医馆也被焚了,宋清河被爹娘叫醒时还以为有人来闹事,一路被提溜着带到地窖里藏好,坐下时方知是靼尔族人在作怪。
还好靼尔族人无暇去搜查每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他们在地窖中安然无恙的度过了好些日子,凭着先前储存的粮食勉强度日。
可无论他们再如何小心节省,粮食终究是不够,因一家人实在饿得受不了,便决意上去找些吃食,宋清河与母亲继续藏在地窖中不敢露面。
大雪再次降临这座城,冰冷的雪花自入口落下,带着阵阵刺骨的寒意。
宋家父子二人只能从灰烬中找到一些残存的馒头,又冷又硬的,硌牙,还说如今地面上闻不到一丝尸臭,但随处可见被无辜杀害的百姓的尸首,场面很是惨烈。
“也不知道朝廷是否知道这边的境况派了大军过来,朝廷的人马再不到,只怕我们撑不过七天。”
宋清河又往母亲怀里挤了挤,可怜兮兮地:“娘,我冷。”
闻言,宋夫人将被子给她掩得更严实些,抱紧了自家女儿,宋清尧见状,也赶忙放下馒头过来将这母女二人抱住,说自已是男人,身上热得很。
四个人躲在地窖里不敢生火,怕被人发现这边藏着人,偶尔能听到地面上传来靼尔族人的说话声,几次险些吓破胆。
宋士梁、宋清河听得懂靼尔族语,从那只言片语里得知他们很快就要去攻打下一座城池。
又过了两日,四人隐约间只听得地面上似又有打斗之声,打了一夜。
天将亮时,有人在宋家医馆的废墟上声嘶力竭地喊着宋清河的名字,一家人先是愣了愣,很快听出来那是姚思安的声音,喜极而泣,逃也似的逃出了地窖。
是新封的安河郡王容扶带兵赶到,解救了剩余的阡关百姓。
姚思安接到了人,将他们带去朝廷大军驻扎的地方,先将热汤水和食物送上,看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便知他们是被困多日、饿得不轻。
“此次我原本可以早带兵赶到的,奈何新册封的太子殿下一直从中掣肘,大军开拔晚,又遇雪路难行,这才耽搁了这么久。”容扶看着这一家子,一时心中愧疚。
宋清河饿了多时,一时不敢多吃,喝了几口粥便放下碗筷。
“多谢殿下和各位将军的救命之恩,小女感激涕零,实在无以为报。”
“是思安,他一路上惦记你的安危,先带着一百骑兵飞速赶到攻城,给大军开了个好头,我们这才能顺利攻进城中。如今城中还有些流寇,大家就先在这军营住下吧。”
此次容扶带兵赶来支援,也不过才带了三千人而已,相比从前来时十万大军的威严赫赫,此时的三千人当真是可怜得紧。
宋清河神色异样的看了姚思安一眼,那个憨傻的今日被冷风一吹变得更憨了,脸上红得不成样子,往自家父亲母亲身边又挤了挤,小声谢过他:“多谢姚将军救命之恩。”
宋家一家人轮番儿感谢,吃饱喝足后被带到一处军帐中,依偎着炭火补眠。
大军连续几日清剿敌军,很快平定了这场阡关之乱,安河郡王容扶再立一功。
也是奇怪得很,前世靼尔族兵败后,并未有假意投诚后反扑的举动,为何这一世……
容扶百思不得其解,若接下来的局势走向同前世不一样,那自已知道的那些还有何意义?
经此一难后,整个阡关,只剩下不到一百人幸存。
夜里,宋清河陪家里人用了晚饭,听得营中入口处传来一阵嘈杂声,下意识地走出去看看,见着容扶与姚思安正大踏步向营里走来,脸上还带着笑。
第一次向两位大人行了个极正经的礼,把姚思安闹得手脚无处安放,脸上忽然抹上一团红,说话也变得磕巴:“二姑娘、怎、怎么行此大礼,倒叫人……不习惯了。”
容扶没好气地往他脑袋上打了一下,恨铁不成钢:“人家姑娘是在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这一下,姚思安笑得更憨了:“二姑娘客气了。”
宋清河实在不知道这憨子有什么可笑的,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结果对方又笑道:“这才像我们认识的二姑娘嘛!”
容扶无奈笑道:“阡关遭此生死大难,他怕你心中有阴霾,想着法儿的要逗你开心。方才我们收到父皇发来的军令,明日我们去一百里外的运州搬兵,趁余下的靼尔族人还没有力气反扑,我们准备在这个冬天就将他们灭掉,以后阡关,不再是边关。”
宋清河想起那日从地窖爬上来时的情境,以及躲在下面的那些个战战兢兢的日日夜夜,劫后余生一般:“可以吗?雪地难行,大军如何战得?”
“我既敢发此豪言,便一定战得。”容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里全是坚定。
那两人对视许久,姚思安在一旁看得很不是滋味,谁不知道,京城里的安河郡王是个从小养成的流氓性子,此刻忽然这么正经,正经得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不成是为了泡自已的妞?
“王爷,您上次回京,为何没有向谢家小姐求亲?早前出征时您还说,男儿家须先建功立业方能成家,您这军功是有了,怎么又不娶人家了?”姚思安急吼吼的想插一脚进来。
“外敌未灭,何以家为?”
“你少来,之前在长安城,您日日夜夜爬人家墙头,恨不得马上娶了人家去,要不是今上压着不让娶,您逼不得已才请战来的边关,当我不晓得?”
“我以前这么猴急的吗?”
“您可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子。”
“浪荡?谁说我浪荡?难道我不该是文武双全、风流倜傥的绝世佳公子吗?”
“放屁!也就是谢家小姐温柔贤淑才能受得了你的性子,不信你回去问问满长安城的姑娘,谁愿意嫁你啊。”
“姚思安你是不是今天就想死……。”
“王爷,说实话,您怎么还恼羞成怒上了?”
天可怜见,宋清河第一次被这两人逗得捧腹大笑,略微单薄的身体在这冰天雪地里微微颤抖着,笑完了打个喷嚏,一抬头就发现姚思安又在看着自已傻乎乎的笑,不知为何,一狠心给他踢了好大一团积雪过去。
踢完了还不够,她蹲下来团了个雪球,往他胸口上狠狠砸过去,怒道:“姚思安你再这样盯着我看我就一针扎瞎了你。”
登徒子……
姚思安不觉得疼,那点力道对他来说只能算是挠痒痒,刚才看得笑得开心,只觉甜到了心里,啊!就是喜欢这种不矫揉不造作的姑娘:“没事,我不疼。”
话音才落,又一团巨大、巨厚实的雪球朝他脑袋袭来,打得他脑袋嗡嗡的懵了一阵,耳边传来以前的浪荡子容扶特有的张狂的笑声。
“疼不疼?”
“王爷!”
再一眨眼,雪地上凭空飞起的雪球忽地多了起来,两个男人的怒吼声夹杂着女人的笑声,很快将附近的兵士都吸引过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战斗,所有人都被那冰雪闯进领口将心口凉了个透。
宋清河一名女子,自然敌不过那些军中的男儿,混乱间,宋清尧抖搂着披风找到她,一路冲锋陷阵一般躲过攻击,直到到达安全地带,这才停下。
“你个女儿家,跟男人们玩这个,不要命了。”
“他们都有让着我。”方才人越来越多时,容扶和姚思安都挡在她面前没让她受多少罪,她望着自家哥哥,忍不住撒娇:“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好。”
“你怕冷,爹娘让我给你送披风来,谁知道你竟这么厉害,敢跟一群大老爷们儿打雪仗。”宋清尧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赶紧给她将披风系好。
有人挥舞着雪球大呼大叫地朝这边冲过来,宋清尧眼疾手快地将妹妹护在怀里,后背遭受重击,他嘱咐宋清河注意躲避不许加入战斗,下一刻便团起一团雪球疯狂地砸向雪地里的人,一同加入了战斗。
是夜,营中一扫连日来的低迷不振,难得的欢脱了一晚上。
“我喜欢的姑娘,就是可爱。”
“你得了啊,人家姑娘又不喜欢你。”
“我娘说了,任我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她都不反对,只要我能将姑娘娶回家。”
“所以呢?”
“我打算现在就对老丈人下手,让他同意我在返京时将她一块儿带回去。”
“人家爹娘不会同意的。”
“那我将她打晕了人掳走,回头再把聘礼送过来。”
“你这样不行。”
“能行。”
“姚思安,到底谁才是浪荡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