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魂崖。
那数百丈高的崖顶，有一人盘膝于此，托着腮，拿着石头向那崖底下丢，忒没素质。
这人除了我们的苏空，那还能是谁，此时的他正望着远处怔怔出神，一手丢石头，一手在地上写写画画，弄了一地鬼画符，也没人看得懂。
而此时的苏空脑海里，回响着的，正是那灵吉菩萨的话。
书生杀死狐狸，结束那黄粱一梦，进京赶考时，便响起了这灵吉的声音。
“人也，兽也。”
“佛也，妖也。”
“众生自有根器，持优劣为次第，可乱来不得。”
“你说对吗？”
“孙悟空？”
这话，指的似乎是那只终究作恶的狐狸，虽说此时乖巧可人，但日后定会盖不住兽性，生出祸端。
又似乎指的是那谷底的黄风怪，早年见义勇为，好路见不平，但后来砍了佛头修炼根器，为害世间。
又……似乎指的是孙悟空，终究是妖，总是成过了佛，也终有隐患。
有一句话很有意思，是那神佛亲口说出的“众生平等，无贵贱优劣”，这话乍一看是那上位者的慈悲心肠，却实则不然。
因为他们又把万物心性根器分为三六九等。既然前面说是众生平等，那犯了错都该受到惩罚。但就如那心性根器优劣次第，身为佛的人自然根器最优，难犯错，所以少受惩罚，而后人次之，妖末尾。
怎么样，换了种说法，不还是我们命最贵，最不该死？
而灵吉菩萨的这番提问，更有意思。
他问的不是天命人，而是孙悟空。那天生的石猴，而后成为的斗战胜佛。先天根器最次，后炼到最优。但即使身处佛位，仍是隐患无穷。
巧合的是，他灵吉菩萨那双鸟足，也代表了他天生是一只鸟妖，后成的菩萨，与那大圣的情况一模一样。
所以，他问孙悟空这个问题，到底是想问他认不认同，还是认不认？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苏空在地上画了个大大的圆，将其分割两半，其中一半画了个佛头，另一半画了个鬼脸。
“善恶一念间……妖不能是佛，但佛能是妖。”
苏空面无表情，将那大圆抹去，“不愧是天庭啊，挺看重第一学历的。”
下一刻，清风拂面。
一宝相庄严的菩萨脸出现在苏空身后，眺望远方，笑道：“小施主，你已在此盘坐许久，是有什么烦心事？”
苏空也不回头，接着在地上写写画画，说道：“你那乖徒弟，怎么样了？”
灵吉菩萨如实说道：“受伤不轻，还在昏迷。经过了此番事件，应该会心定下来，专心修炼佛法了。”
苏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不做那无头僧，当了如今这菩萨，还真是不一样了，不弹三弦也不说书，真叫人怀念，我还是喜欢你说着一口方言的样子。这样，不如你用现在这个声音唱一段听听？”
灵吉菩萨连忙面露苦色，“小施主就别取笑老衲了。这滋味，可不好受啊。”
苏空笑了笑，问道：“当了那无头僧那么长一段时间，在这凡间和那寻常百姓呆了这么久，有何感想？”
灵吉菩萨也不恼怒，思量片刻，随后说道：“芸芸众生，活的都不轻松。我曾看过很多染了风疾的人无能为力，只能等死，也看过有人饿死摔死，临死前凄凉无限。而我只能在一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很是自责。”
苏空哦了一声，侧目道：“你这菩萨也有恻隐之心？”
灵吉笑了笑，往前一步，站在苏空身旁，缓缓道：“很多事不是生来注定的，若什么都冷眼相对……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老衲也不一直是佛，也不生来是佛。而做了这回人，也不后悔，只感觉一些圆满。”
“若这一点凡心都没有，我又如何当这菩萨呢？”
苏空转过头，望向灵吉菩萨，后者手拿一根宝杖，但上面略显光秃，似乎是少了什么东西，只有那金色两头。
一句话缓缓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八爪金龙又如何，动了凡心，菩萨也要吃亏】
苏空收回视线，托着腮，懒散道：“有人和我说过，你是个好人，我也记在心底。你看，只要有人记得，那就不是徒劳无功。”
“不过。”苏空笑了笑，说道：“像个人，反而好一些。如果你还是先前刚把那佛头带上的样子，我现在高低得往你头上敲两棒。”
灵吉点了点头，笑眯眯道：“老衲多谢小施主不杀之恩。”
一人一佛，一前一后，相对无言。
最终，还是苏空打破了沉默，他抬头望天，已然日薄西山，便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得走了。如果有机会，我会把那沙国王的三王子带回来，他应该挺聪慧，那之前，黄风岭群鼠无首，你好好照应。”
灵吉菩萨点了点头，说道：“此番前去，小施主多加小心。虽说有高人相助，但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苏空愣了愣，随后回过神，立刻就明白了灵吉菩萨口中那个高人是谁，不出意外，说的应该就是袁守诚。
灵吉菩萨双手合十，望了苏空好一阵，随后菜说道：“你……很像他。”
苏空回过神来，笑了笑，“好事。”
说完，苏空单手撑地，从地上跳起，拍了拍身上沙土，长出口气，“该走了！在这呆了这些日子，脑袋都要爆了……也该休息休息了。”
下一刻，只见两人身前有一道龙卷风骤然升起，扶摇直上，直达九天。
苏空瞪大眼睛，随即快速前冲，高高跳向那条龙卷。
也就在触碰到那龙卷风后，苏空顿时拔地而起，随风飘摇，奔向天边！
他哈哈大笑，张开双臂，似是要将这片天地都揽入怀中！
“我会飞咯！！！”
石崖上，灵吉菩萨看着苏空乘着那道龙卷飞去，看着他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等彻底看不到苏空的身影，他才低下头颅，将一手置于身前，轻声道：“善。”
他回过头，笑了笑。
这黄风岭，此时此刻，才终于没有了什么天命，什么勾心，没有什么执念，善恶是非。
唯独有的，只有那一片片的。
风起黄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