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酣畅淋漓的骂街式“说唱”,并没有完整地出现在任一个直播间里,因为在头几句大妈开骂的时候,营销号们就纷纷关掉了直播落荒而逃,就算有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很想留下来跟大妈对骂一下、甚至动手的,很快绝望地发现大妈节奏太强劲,自已想骂也根本插不上话,打又不一定打得过她,因为她启动了破烂儿攻击,踩扁的矿泉水瓶、易拉罐、其它不知名的各种垃圾都是她的武器——并且后来一连几天有好事者看了网上流传的视频,前来这条街上寻访她,她也同样都是用这些武器一律招待了,所以大妈并没有成为被持续追捧的网络红人,她昙花一现地制造了一个火爆至极的街头传说,然后因为“精神可能有点问题”、“攻击性太强”而重新无可奈何地大隐隐于市了……
完整的视频是用“路人”视角拍的,没有人知道这个颇有水平的“路人”到底是谁,虽然镜头晃动、毫无构图技巧和什么拍视频的思路可言,但关键信息是一点都没落,把事情始末全都拍到了,包括大妈前面说的“警察没验出什么结果来”、“吸毒的是老头不是女儿”,以及最后大妈赶鸡一样驱赶营销号们的壮观场面……
这视频一出,引发了在直播间遗憾没看到下文、意犹未尽的乐子人们的疯狂观看、点赞、评论和转发,还有专业的嘻哈爱好者给大妈的“rap”加了不同的beat,洋气的音乐曲调配上大妈魔性的节奏(他们管这叫“flow”),直接让这段原本的“泼妇骂街”变成了值得病毒式传播的正经说唱作品,甚至到后来都有人开始怀疑,“拖把大妈”可能就是一个专业rapper假扮的,是孟娇娇花重金请来帮自已洗白的,背后说不定有一整个顶级营销团队,但很快,网友们发现孟娇娇事后依然住在那个垃圾站附近的小屋里,每天起早贪黑送着快递,又纷纷否定了这种猜测,毕竟洗白以后不应该立刻在网上开个账号,然后开始圈钱吗?
至于那个大妈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么屌炸天为什么没有接住泼天的流量顺势成为又一个网络宠儿,为什么要疯疯癫癫赶客然后销声匿迹,如果是专业rapper又会是哪个rapper,网友们众说纷纭吵吵嚷嚷,最终也没吵出个盖棺定论的结果来。
没有人往林一喜身上联系半点,因为林一喜虽然生活中同样嚣张跋扈脾气爆,但在网络上的人设一向是审美在线的时尚辣妹、穿搭有品位有格调的富家小姐、才华横溢的新锐时装设计师,也从未展露过自已有什么说唱方面的天赋和技能,加上她刻意弯着腰驼着背,改变了声线压低了嗓音,谁都想象不到她能摇身一变,变成脏兮兮臭烘烘、身披塑料袋、头顶拖把的捡破烂大妈——没可能!绝对没可能!至少,林一喜又不缺钱需要接这种活!
就算因为有一起玩音乐的交情,要帮孟娇娇洗白,也得是跟她曾经合作过的那些乐手们才能干出的事吧?然而连一度跟她关系最亲近的于宗光都似乎与她撇清关系了,又有哪个古道热肠的音乐人会顾及什么同事情谊,帮她这一把哦?
因为以上种种,各种复杂的因素和声音夹杂在一起,最终,“拖把大妈”就只完成自已仗义骂街的使命以后,挥一挥衣袖,潇洒成为一个流传在网络深处的限定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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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传说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注脚需要提一下:并没有人张罗着说要去把那个吸毒的老头找出来,将他扭送到任何他该去的地方,无论网络还是现实,那老头同样销声匿迹了,犹如会隐身(说不清楚是主动技能还是被动技能)一般。
当然,也有人用微弱的声音提过几句,只不过很快被乐子人们的狂欢淹没了,还有大聪明出来嘲笑这几个“少数派”:“你又懂了”、“人家女儿都不操心,你在这里做什么圣母”、“还不是他女儿要做圣母,把他纵容成这样的,能怪得了谁”、“圣母能不能给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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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在当天深夜,林一喜和于宗耀就偷偷闪身进了娇娇的小屋,进屋以后,他们才拿掉各自的伪装,主要是林一喜的伪装拆除比较费劲,颇费了一番周折。她为了让自已的“角色扮演”尽量逼真,特意从头到脚给自已浇了满身臭豆腐汁,整个人闻起来非常一言难尽又好像有点开胃似的,令人哭笑不得。
于宗耀则只需要把自已过于引人注目的帅气样子遮盖起来,变成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就够了,因此他穿了一身深色的运动服,头戴渔夫帽,鼻梁上架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迅速就完成了整个变装过程。他的贡献主要在别的地方,剧本策划、观察环境、时机选择、视频剪辑、开小号上传视频、调动更多小号搞热度带节奏、叫御景那边几个比较信得过的自已人快行动起来跟上队形之类的,全都是他一个人猫在娇娇小屋的角落里完成的。
林一喜后来主要负责安慰娇娇,劝她想开点、劝她不要再送快递了、劝她在网上直播唱歌算了、劝她搬家,等等等等。
娇娇死活不愿意,还是那句话:她不想再连累任何人。
“有那样一个父亲,我待在哪里最后都会变成一个定时炸弹。”她面如死灰地说:“或许只有等到有一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我才能彻底解脱……不然我盼他早点死吧?身为女儿,我能盼望自已的父亲早点死吗?”
不……能……吧……
林一喜和于宗耀都只能在心里不确定地这么嘀咕了一句,谁都不敢说出口来。
这世上跟你关系最亲的人不在乎你,不仅不在乎,还放肆地利用亲情来伤害你、趴在你身上尽情地吸着你的血,这种事,于宗耀不可能感同身受,林一喜有点感同身受,但也不多,因为她从来都是张牙舞爪地,谁伤害她她就会毫不犹豫伤害回去,甚至在没受到伤害之前就提前应激,直接剑拔弩张把伤害彻底摁死在种子壳里,她理解不了娇娇的应对方式,尽管她曾说“农夫没有错”,但她从未做过、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做农夫。
如果当年的娇娇是她,她会怎么做呢?直接把吸毒老头送去戒毒所、甚至举报进监狱?然后呢?面对几年以后老头出狱了,继续吸毒甚至为了有钱吸毒去做更多伤天害理的事,然后再次举报他?如此死循环,无休无止,直到任一个人生命的尽头?或者不管老头吧,直接申请断绝父女关系,哦法律并不允许……不仅法律不会允许,道德还会谴责她,无论她逃到天涯海角,除非她活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无名之辈,否则但凡她被什么人认识了,道德的谴责就会如影随形而至,将她掩埋……那样的人生,真就只比如今的娇娇,好一点点而已。五十步笑百步。
凭什么,凭什么有人就该拥有这样惨淡的人生,凭什么她就不能恣意鲜活,快乐满足,而不被任何人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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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感谢你们。”娇娇继续带着自怨自艾的语气说着:“你们不嫌我烦,还愿意做到这个地步来帮我,我特别开心,真的,我感觉这辈子能遇到你们这样的朋友,已经死而无憾了……”
怕他们听到自已提起“死”字,以为自已要做什么想不开的事了,她又勉强笑了笑说:“放心,我没那么脆弱,你们别看我沦落成现在这个鬼样子,我从没想过去死!从没有!我不能像我妈那样,不值得……”
她摇着头,脸上露出倔强决绝的神色:“我曾经以为,命运是长成我爸那模样的,它对我毫无仁慈怜悯之心,还时常朝我目露凶光……我厌恶它,恨它,所以不想向它屈服……现在它因为你们,变了一点点,有些许温暖的感觉了,我更不能就这样抛下它,抛下你们,你们信我吗?”
“信!!!”林一喜抱着娇娇,拼命点头,哭得稀里哗啦。
于宗耀在一旁看着两个女孩,强忍着没有流出眼泪,只是天生情感丰富的他,心里也万分难受堵得慌,他虽然从小就生活在爱的包围里,但偏偏又能明显感受到所有人在他和他姐之间那种不公平区别对待的窒息感,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非常清晰、非常直观地体会到,女孩子们,娇娇、林一喜,包括他姐,甄姐姐,等等等等,活在这个世上,还要活得从容,活得精彩,到底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