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上午十点,何可正伏在书桌前奋笔疾书一套数学高考模拟卷,听到大门外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何可放下手中纸笔,踩着她的兔子拖鞋啪嗒啪嗒赶去开门。
爸妈平时回来都是自已开门,不会敲门的,是忘带钥匙了?何可斜睨了一眼挂在客厅墙上的时钟,但这也没到下班时间啊。
那会是谁?
何可走到近处,手搭在门锁上,隔着门板先问了声。
“谁呀?”
“我是陆轻。”外面传来回音,“请问这里还是何琪老师家吗?”
......陆轻?
是谁?
何可停在门前沉吟,垂眸思索了片刻。
啊——她蓦地想起来。
昨天和妈妈在山上见到的男生,陆轻?
声音好像是挺像的。
一边想着,手腕便旋转着将门锁扭了开。
面前大门被她单手轻巧地向外推动,门缝外的景象有如画卷般在眼前徐徐展开。
一道白色的颀长身影跃然于画布当中,清冽的气息扑鼻。
何可抬眼望去。
一张十分悦目的笑脸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眼神专注如炬、清澈如泉。
男生雕塑般的面部轮廓依旧如昨日般精致分明,只是今天似是刻意系统地整理过自已的姿容,连眉尾的那道疤痕都淡了许多,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发,看起来神采奕奕,清爽又有活力。
乍一目睹,何可竟心不由主地想发出一声土拨鼠叫。
——太帅啦——
陆轻杵在门口,眨眨眼,见何可打开门后,就愣怔地盯着他看,也不言语。
他以为女孩已经把他给忘了。
“何可。”陆轻不由得出声提醒,“昨天我们刚在山上见过的,不记得了?”
“......啊。”
何可被陆轻唤她的话拽得回了神,回想起昨天山上的那番情景,搭在门把上的手掌悄悄地攥握起来,拢成一团。
“陆轻哥哥,我记得。”她轻轻摇着脑袋,举止有点呆,“没忘。”
陆轻神情放松了些,嘴角微扬,轻笑道:“好久没来了,我还怕何老师不住在这里了。”
高一教师节,陆轻和同学一起来何琪家拜访过一次,他记性不错,许多年过去,依然能轻车熟路就找到地方。
“我们一直住在这里。”何可认真地回答。
“嗯。”陆轻目光清亮,应了声后,又问道,“何老师在家吗?”
何可摇头,“我爸妈今天临时去学校开会了,都不在家。”
“哦。”陆轻微微耸了一下肩,“我以为何老师没那么快上班呢。”
男生的言行均是亲和有度,何可报以莞尔一笑。
“你找我妈妈有事吗?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转达,或者你要是急,就去学校里找找她?”
陆轻摇了下头,“没有,没急事。”他的微笑打着圈从嘴角流出来,“我就是想来看望一下何老师。”
“哦。”
话音落,一双人对视,气氛微妙地凝默了两秒。
“对了。”陆轻终于想起来他手上拎着的东西,“有个小礼物送给你。”
这时,何可才发现陆轻的一只手上提着两个纸袋,一个扁平方正,一个鼓鼓囊囊。
只见他从鼓囊的那只纸袋里捞出了一个粉格的小笼子,举高递到她面前。
何可定睛去看,不禁一喜。
“兔子啊?”
笼子里正是一只小兔子,灰扑扑、毛茸茸,也就她的手掌大小。
此时小灰兔正乖巧地伏在笼子里,两颗眼睛滴溜圆,像两颗小宝石一样漂亮剔透,一对长耳俏皮可爱地竖立着。
何可忍不住立刻就伸手把笼子接了过来,凑近细瞧。
随之,陆轻两边唇角的弧度便旋得更深。
过去了那么多年,想不到她还是如此喜欢。
陆轻犹记得,那年家里出事时,他刚上高一,何琪是他的班主任。
彼时,家里天塌地陷,乱得一团糟。
少不经事的他,除了颓悲沉沦,不晓得如何面对家中变故。他厌烦待在家,也逆反去学校,于是三天两头地旷课、搞失踪,家里无人顾他,只有班主任何琪三番五次地去各处寻他。
有一次,他没请假又没去上课,何老师是带着女儿何可去找他的。
在游戏机厅门口,两厢撞见。
那时的何可,还是个脑袋顶上扎着双辫儿,额前绒毛尚未褪净的小学生。
当时的他不算高,一米七多点,但小姑娘还是连他的胸线都未及。
她瘦瘦小小的,却人小鬼大。
“陆轻哥哥,”明明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孩子的稚气,却硬要扮出一副大人语重心长的模样,“妈妈说你成绩很好,一定要继续好好读书哦。”
虽然只是从小孩子口里说出来的一句话,实际上,却对他当时的选择,的确产生了一点影响。
至少让他放弃了辍学的打算。
那日过后,收到小姑娘忠告的陆轻,虽然并未增加多少学习劲头,但总算是硬着头皮做出了半工半读的决定。
那天分开时,何可余光瞥见路边有小朋友在玩兔子,陆轻看到她羡慕地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直冒光。
还自言自语咕哝了句:“我也好想有只兔子玩啊。”
彼时的陆轻,听进了耳朵,记在了脑回,却没有继续往下想。
扯远的思绪,伴随着呼吸被拉回当下,陆轻打量着眼前饶有兴致的女孩。
看着看着,忽然就有个念头闪过。
他视线一顿,不由得抿住唇,心口也不自觉地提了一提,滞了半晌,才试探性地开口,询问何可。
“这礼物会不会太幼稚?”他尴尬地抚了抚颈后,“你应该已经高......”
他并不知道她上几年级,只是下意识觉得她应该是高中生了。
而他却失误地仍旧把她当成了当年的小学生,还特地选了这么个小儿科的礼物送她!
陆轻简直想捶自已!
“开学就高三了。”何可抬头回他。
“嗯。”陆轻隐着愧色颔首,手指软塌塌地点了点粉笼子,“那这个......”
“我还是喜欢的。”何可笑道。
她心知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礼物,况且礼物还来自于自已并不熟悉的人。
但这只兔子她很有眼缘,着实喜欢,竟有点舍不得说不要。
事情来得太突然,何可一时倒也顾虑不到太多。
妈妈教过的学生、也算相识的哥哥,送给她一只兔子,应该是可以要的吧!
这事儿,不算...太过分吧?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最好问下他花了多少钱买的,她把钱拿给他,这样就更为妥帖了。
但是...若他不肯收她的钱,那怎么办呀?
“谢谢你,陆轻哥。
——那,这只兔子......”
何可想问价钱,但又有点难为情,说话慢慢吞吞,反而给了陆轻一种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感觉。
陆轻以为她脸皮薄,不太会找话寒暄,便适时接过话头。
“原本想给你抓只白色的,看着更可爱,可惜找到天黑,也只抓到这只灰兔。”
“...啊?”何可双手捧着笼子正在踌躇,闻言,不可思议地看向陆轻,“这是你抓的呀?”
陆轻温吞“嗯”着,憨实点头,跟着又脱口道:“想着你可能会喜欢。”
回话时,何可见他目光清亮至纯,始终深深地盯着她看。
眼睛里蕴着笑意,又噙着美气,煦意非常。
就在这样的对视间,浑如被什么东西击中似地,她忽然就觉得心尖一颤,同时仿佛有细细的几股炽流在身体里汩汩冒出,蔓延开来。
这种感觉,绝对前所未有,着实令人难以名状。
何可说不上这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一时间只觉得视线跳脚,好似无处安放。
她急忙落下眼帘,迫使自已重新将视线流连在心仪不已的毛茸茸身上。
羽睫扑动,顿了片刻。
如此看来,也不用再无所适从地询问价钱了。
......
等心思平复,重新瞥见面前伫立的那道高大身影时,何可才冷不丁地反应过来。
她赶紧将身体稍稍一侧,让出了一条通道。
“陆轻哥,你要进来坐吗?”
让上门拜访的人站在大门外说了许久的话,她真是太失礼了。
何可又向着屋内摆手,微笑请陆轻进去。
陆轻声音清润,婉拒道:“不了,不用了。”
说着,他又将另一个纸袋递过来。
“这个是送给何老师的礼物,很小的心意,就拜托你代老师收下吧。”
“......”这次何可没有立刻接过。
她的视线直直落在礼品袋上,轻声问:“这是?”
“一个肩颈按摩器而已。”陆轻也没绕弯子。
“啊,这不行。”何可立马将小笼子靠在胸前扶好,腾出一只手连连摇摆,“这我不能收。”
“嘿,嘿嘿——”
陆轻有点窘迫,又有点失意,不由抚着后脑勺干笑。
“这算啥,根本不值钱。”他把纸袋又往前送了送,“我的一点小心意,感谢何老师以往对我的照顾。”
“不行。”何可往后退了一小步,语气坚定,“我真的不能收。”
她的话音落下,周围的气氛悄然没入一片静寂。
陆轻未再作声。
然而,他的嘴角弯出驯良的弧度,递上礼物的手臂仍然悬在半空。
祈盼似的目光如定盘星一般,久久凝望着她。
何可一对眼皮忽跳,头皮一阵发麻。
“陆轻哥,我要是收下,我妈回来会骂我的。”
“真的会骂的。”
女孩澄明的瞳眸一下一下眨着,神情郑重,在用心对他解释。
高中三年,陆轻疯长了一气儿,到现在,身高已经蹿到一八五还猛点。
这一刻,眼瞧着当年的小姑娘也长高了不少,但其实,也只是刚超过他的肩线而已。
她的脸庞小小的,玉颈纤细,肩膀单薄,望着他的眼神纯澈。
陆轻想要将礼物送出去,却不想看她这样为难。
他沉吟了几秒,目光垂落,“行吧,等找机会我再亲自感谢何老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