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抬起一只手,指腹蹭了几下额头,又放下手继续说。
“这些年你是怎么照顾我的,我都牢牢记在心上呢。
日后虽不在店里做事,但往来绝不会断。”
半晌,李三井敷衍似地点了个头,还是不吱声。
陆轻沉吟片刻,心里渐渐咂摸出味儿来,又重新慢悠悠开口。
这次,他的声音不再是完全的低醇沉静,而是裹上了几分不容被忽视的笑意。
“三井哥。”陆轻明明笑着,然而话说出口,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郑重。
“今后,你就不再是我的老板三井哥。
而是我实实在在的三井哥。
一辈子都是。”
眼睛看得朦朦胧胧,耳朵却听得真真切切,李三井默不作声,拼命吸了几口烟进肺,同时又重重地一下一下喘气。
像是在按捺什么,又像是在收敛什么。
半天,这男人才吞着鼓胀饱满的喉咙,哑着嗓骂道:“艹!老子差点被你整成怪物。”
陆轻一噎,歪头无语:“?”
李三井呸了口嘴里的烟,“真他妈的,人的口水怎么还能从眼睛里冒出来,只有怪物才能这样吧?”
他喃喃发着牢骚,俯身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紧跟着拍拍打打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操啊——饿了,口水到处喷。”他怼了下陆轻肩头,“走,出去整点儿夜宵。”
陆轻仰头瞥他,无声失笑,不过也不多言,利落起身跟着他往门外走。
李三井从后厨拎了张移动桌子,陆轻手指挑了两个塑料方凳,两人一起走出店外,把桌凳架在店门侧边的空地上。
眼见店里上了新客,需要点菜。陆轻和李三井招呼了一声,转身去帮客人点菜,然后又去收拾刚走的一桌狼藉。
李三井也不管他,径自跑到后厨,挑选食材忙乎起来。
他习惯自给自足。
等他端菜上桌,陆轻还在忙,他又去打了一扎生啤掂到桌上。
倒满两杯,眺了眼陆轻穿梭的身影,他还是懒理,自个儿端起一杯先行吃喝起来。
又过了一刻钟,陆轻还没来,李三井终于等烦了,两步蹿到门口喊人。
“陆轻,快点。”
陆轻挑眉应了声,收拾完桌子,纸巾擦着手走出来,直接跨在凳子上坐下。
李三井把啤酒杯推给他。
他拎起一串鸡脆骨,撸进嘴里,“还要干活呢,不喝。”
“干活不急,喝两口,聊两句。”李三井又把酒杯往前送了送。
“嗯。”口好干,陆轻应了声,却仍执拗地推开啤酒杯,转身去倒了杯凉白开,返回桌上端着杯豪饮。
被生命之源滋润的爽意即刻流浸到四肢百骸,他放下杯子,指尖敲了下桌面,看向李三井,“聊。”
眼看着陆轻牛饮一大杯白水,李三井条件反射般吞吞喉咙,旋即也跟着囫囵干掉了整杯冰啤。
他放下杯子,舔着嘴角残留的啤酒沫,忽然想起一个不知在哪听到的说法,说是喝水反射的传染性仅仅次于哈欠反射的传染性。
当下经过验证,李三井认为,好像真就是这么回事儿。
想不到喝水的传染力也能如此巨大!
李三井心中感慨,却又转念一想,也许不是这些东西的传染性大,而是他的抵御力太差!
“哎——”李三井不由得长长吁出一口气。
转眼奔三的人了,居然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真没用!
真该死!
暗唾了自已两句,他又抓过扎壶把酒杯倒满。
李三井一只手盖覆在杯口上,拿一双幽幽透着不明意味的眸子凝注了陆轻一会儿。
陆轻慢慢撸着串,眼皮微掀,等他说话。
“陆轻。”李三井眼底的黯淡闪过,若有所思的样子,慢道,“忙正事是对的,哥肯定支持你。”
“嗯。”陆轻点点头。
“不过......”李三井忖了忖,还是道出心中疑惑,“怎么突然就来觉悟了?”
“什么情况?想说不?”
李三井喝了口酒,又直率补充,“想说就说,不想说咱就过。”
问完,李三井低头吃菜,也不催陆轻表态。
虽然他还真是挺纳闷,也挺好奇!
陆轻从高中起就在他这儿干活,到现在上大学两年多。
虽然李三井不十分清楚他的学业状况。
但处得久了,多少也能了解点,这小子成绩不咋地,对学业并不上心。
其实准确说来,陆轻貌似是对啥事都不上心,反正不好不坏地混着,凑合能把日子过下去就行。
李三井本以为年轻人上个破大学,只为混个文凭,以后好就业。
他从没想过他能真的学到东西,更别提还花时间费功夫地用心学。
着实令人费解。
李三井话音未落,陆轻的嘴唇已无声合拢,停了咀嚼。
迟疑了两秒,他喉结微动,“嗯,可以说。”
李三井趁陆轻吞咽食物的空隙,抢先插了进来。
“等等。”他又啜了一大口酒,“让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人先猜一下。”
陆轻勾起一侧嘴角,嗤笑了声,不置可否。
“......”李三井歪着脖子烧了下脑,而后斜睨他,“和你追的那个高中生有关?”
陆轻垂下眼眸,抿了抿唇,颔首承认。
哪知,李三井“啪——”地一声将手掌重重拍在桌上,脸色陡然变得不太好看。
“你还追呢?”他的语气也由平和骤然变得冷硬,“上次哥跟你说的,都当放屁了?”
“没追。”陆轻举目瞥他一眼,四两拨千斤般淡淡回道,“等她高考结束。”
嘭——
悲催的单薄桌面又再受李三井一拳,一桌子杯杯碟碟、筷筷签签都在叮呤咣啷蹦跳抗议。
“嗯哪!”男人的脸色又一下子回暖,语气也霎时软了不少,“这就对了!”
陆轻若有所思撩起眼皮盯他,想问什么,嘴巴动了动,却又没问。
李三井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心情舒畅。
又言归正传,撇嘴问:“咋?怕配不上人家,想着上进了?”
陆轻沉吟片刻,揉揉鼻头,又假意咳了两下。
才垂着脑袋,轻描淡写地哼了句,“差不多。”
李三井还是头一回瞧见陆轻这厮抬不起头、不见底气的鬼样子。
这是,他娘的自卑了?
哎哟,卧槽——他心中喟叹,也就是碰上他,心眼好得不得了,最能给兄弟留面子。
李三井看破不说破,嗯嗯应了两声便收住了话头。
“加油吧。”他举起酒杯,一把戳过去,话里喷着酒气,大声嚷道,“以后有了出息,赚了钱,就给我来这儿消费。”
“听到没!”
强买强卖过后,李三井霸道的一张脸,渐渐笑成一朵大捧花。
陆轻抬眼觑着半空中那只粗糙的手握着满溢的酒杯,也意味深长地干笑起来。手指勾过空荡荡的白水杯,托高碰了过去。
“行。”他没什么力气,恹恹地,“我努力吧。”
“......靠!”大小伙子搞得这么颓?这么丧?
李三井敛起笑容,又不满意了。
但他却不会去戳破那个让人恼火又泄气的事实。
“拿空杯和哥碰,看不起哥?”
没留空档给陆轻说话,他又狂傲骂道:“艹!用不着你消费,你来看哥,哥给你消费。”
李三井口水四溅,话茬儿明明转得生硬,陆轻却因此觉得好受了许多。
见臭小子面色转暖,李三井也终于心情舒坦了。再喝了几口酒,吃了几块肉,禁不住又冒出几句压箱底的话给他。
“小子,”李三井挠着脑袋,表情顶实诚,一副就要掏心掏肺的样子。
“我爱看聊斋,看过好多遍,你说啊——
那人与人、人与狐妖、人与鬼神,居然都能有动人的爱情发生......”
他无声地嗫嚅了下,将目光投进远处的夜色中,深深吸进一口气,继而又叹出来。
“真挺美好!”